宁安如梦(54)

沈归楹眉心微紧,不过也没说什么,沉默地坐下了。

她抬眸,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斫琴堂乃是谢危常待着的地方,靠窗的长桌上还置着斫琴用的木材与绳墨,甚至还有绕成一圈一圈的废掉的琴弦搁在角落。

装着药膏的匣子则放在长桌不远处的壁架上。

谢危走过去便取了过来,一小瓶酒并着一小罐药膏,折了一方干净雪白的锦帕,略略蘸上些酒,到她面前,又轻声叫她伸手。

沈归楹抬眸盯着他,没说话。

他便知道她大抵是不会伸了,沉默片刻,将东西放在桌上,只留下手上的锦帕。

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沈归楹沉默了。

谢危却没在意,只是垂眸替她擦拭。

那方沾了酒的锦帕便压在了她腕上的伤口上,第一瞬间还没觉出什么,可等得两息之后,原本破皮的伤口处便渗入了灼烫的痛楚。

她微不可觉地蹙眉。

谢危察觉到了,动作顿住,垂下的视线抬起,落到她的脸颊上,轻声询问:

“疼吗?”

沈归楹平静地“嗯”了一声。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又敛了眸,这次再擦拭,动作更轻了。

但这其实没用。

他应当也知晓,可是还是这么做了。

…这可一点都不符合谢危的性子。

沈归楹若有所思。

谢危不是没注意到她的表情,只是沉默地替她上好了药,又把东西全都放回去。

而后,这才在她面前站定,声音很轻:

“…为什么?”

沈归楹抬眸看他:“什么为什么?”

“公主…为什么要去抱那只猫?”

谢危定定地盯着她——青年难得有这么失礼看着别人的时候,眸光幽深,暗沉沉的,透不见光:“…为什么…又要挡住?”

沈归楹云淡风轻,她甚至还弯了弯唇角,嗓音恢复一贯的温和:

“你怕猫…又或者…讨厌猫?不是么?”

“是。”谢危轻轻颔首,应了下来,但还是执着于那个问题:“所以…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有必要这么做。”

沈归楹眉心微不可觉一蹙,而后敛了敛眸,指着自己对面的位置开口:“先生还是坐下说话吧,我不喜欢这么抬头同人说话。”

谢危沉默片刻,而后坐了下来。

“方才的问题,我不想多言什么,也请先生不要再问了。”

见他坐下来,沈归楹才继续开了口:“现在,我想与先生谈谈别的事…逆党那边的事情,我不算了解,所以出不了什么力…若是此刻,我让先生解决掉这些人,不知先生…有几层把握?”

解决逆党?

谢危抬眸看她:“公主此言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沈归楹弯了弯唇角,眸中却是半点笑意也无,声音也很认真:“沈琅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坐了太久太久了。”

“先生,我要那个位置。”

“你帮不帮我?”

谢危沉默片刻,只弯起唇角,语气里意味不明:“公主…好志向。”

“这算什么志向呢?”沈归楹笑起来,一双漂亮的眸子碎光点点,那里面闪耀的,是纯粹的野心:“这天下可以姓沈,也可以姓别的;那龙椅能由男子来坐,自然也可以由女子来。”

“但不管如何,我要那至高之位上,是我。”

“先生,你不喜欢沈家人…我若在那个位置上,不是正合了你的意么?”

“毕竟…”

“我只是个,假公主呀。”

“可是…公主当初与臣合作之时,并未同臣提过此事。”谢危对于她的忤逆之言表情丝毫未变,只语气平静道:“如今突然提及…公主如何肯定,臣一定会答应,这莫名其妙的要求呢?”

“毕竟这帝位,不管是臣自己来坐,还是燕临来坐,都远比公主坐…于臣更有利。”

“我本来,的确不敢轻易同先生提及这件事情。”

沈归楹盯着他半晌,而后笑着开口:“但是…最近,我听说了一些事情,再加上先生…今日又表现得如此明显。”

“我若是再装作看不出来,那便不礼貌了。”

话到这里,她弯了弯眼眸,脸庞突然逼近谢危,直视着他的眼眸,一字一顿地开口:“先生…喜欢我。”

“这便是…我敢提及的底气。”

谢危沉默地盯着面前这张脸。

少女弯着眼眸,她距离他很近,呼吸近在咫尺,他也能够清楚地看见她眸底的冷漠。

明明是笑着,可她心底,却没有丝毫波动。

她在说他喜欢她时,也没有丝毫的感觉。

谢危知道原因。

——她不喜欢他,这便是原因。

她不喜欢他,所以他的感情她可以毫不在意地利用,就像是…对燕临那样。

谢危眸光渐深,他盯着沈归楹,嗓音里的情绪依旧是不咸不淡的,如果不是声音喑哑了些许,她还真要以为他的内心毫无波动了:

“那又如何?”

“臣心悦公主,那又如何?”

“公主,这不是臣必须答应的理由。”

“这只是…你的理由。”

“公主,臣不是圣人,也不是燕临那等不求回报的少年人,臣长到今日,学的,便是事事求回报。”

“臣,做不得那等高洁之人。”

“所以…臣,凭什么帮你呢?”

“是呀,凭什么呢?”

沈归楹弯着唇角,脸颊再凑近一点,这下,两人的鼻尖贴近,呼吸交融:“所以…我在赌呀。”

“我赌先生,舍不得我输。”

“赌先生…心甘情愿,做我的臣。”

“就像先生在我面前一直以来的那样。”

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自称“臣”。

可是面对王兄,阿姐,他都只自称“谢某”。

沈归楹从来都是聪明的。

从前她不拆穿,是因为觉得,没必要。

是因为觉得,哪怕谢危真的喜欢她,也不见得会对她手下留情。

这世间最靠不住的,便是所谓“喜欢”。

当然,她眼下戳穿,也不是觉得谢危对她的喜欢有多么的深,只是…她的确需要谢危的帮助。

他误会也好,想其他的什么也好。

总之,她要谢危帮忙。

至于事情解决之后…他会不会变卦?无所谓,沈归楹自然会替自己寻好退路,也自然会…先下手为强。

谢危无声地收紧手指。

他轻笑一声,嗓音依旧是强忍之后的平静:

“那…公主既然不想输,那为何要避开臣的问题呢?比如…公主…你可以给臣什么呢?”

“那就要看先生想要什么了。”

沈归楹笑意盈盈道:“那先生说说,你又想要什么呢?是权势?地位?真相?报复?还是…”

“——我?”

一瞬间,谢危瞳孔紧缩。

少女却是坐直了腰,而后站了起来,嗓音含笑地继续道:“我不着急听到答案,所以,先生可以慢慢想。”

“不过…希望先生的回答,不要让我失望。”

她说完,也不等谢危说什么,干脆利落出了斫琴堂。

一出门,便撞见了狗狗祟祟正在偷听的吕显。

看到她,吕显显然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便站直身子,笑呵呵地开口:“那个…公主殿下和谢居安…事情谈完了啊?”

沈归楹朝他弯了弯唇,不置可否。

她没有给准话,只是径自离开。

吕显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很快,他又想到了什么,立刻推门进去了。

“哎哟喂,谢居安,小公主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啊?你就不多留她一会儿?”

谢危坐在桌边上,闭上了眼,直到这时候,满世界的喧嚣才彻底从他脑海里退了个干净。

今天出的事已经够多了。

吕显今早就在府里,随时听着隔壁的动静,哪里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只是他同勇毅侯府也没什么交集,同情归同情,唏嘘归唏嘘,却能十分冷静地看待这件事——

这件对他们来说有利的事。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希望谢危与自己一般冷静,只可惜这话不敢说出口。

谢危半天没有说话。

吕显斟酌起来,暂时没想好要怎么开口。

然而过得片刻,竟听谢危唤道:“刀琴。”

门外暗处角落里的刀琴这时才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抬眸望谢危一眼“先生?”

谢危目光寂静极了,只道:“探探公仪丞在哪里,请人过府一叙。”

请公仪丞来?!

吕显忽然有些紧张,隐隐觉得谢危这话里藏着一种异样的凶险,没忍住开口道:“你与他不是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吗?”

谢危没搭理,顿了顿,又道:“过后也找定非来。”

这下轮到刀琴诧异了。

谢危坐着岿然不动,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只听到他继续道:“该是用他的时候了。”

她说,希望他的回答,不会让她失望。

可是…

他抬了眸,看向窗外连绵不断的雨幕。

其实从一开始,从她说出那句话的开始,他心里,就已经有答案了。

不过是一个位子而已。

…不过是一个位子而已…她既然喜欢…给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谢居安。

你真是…输得彻底。

不过没关系…他说过了的,他不是什么不求回报的人。

他…就是要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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