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如梦(46)
姜雪宁突然后悔自己这么莽撞单独来找沈归楹了。
但是很可惜,即便后悔,现在也没有用了。
姜雪宁只能战战兢兢把事情交代了。
她怕自己说的不够多会小命不保,甚至还绞尽脑汁想出了许多自己之前都没有想到过的细节。
不过不得不说,事情说出来之后,她其实还松了一口气。
毕竟…
她一个人守着重生的秘密,什么也不能说,谁也不知道,其实…还是挺孤独的。
当然,她的想法如果被沈归楹知道了,沈归楹只会送她两个字——
毛病。
这种孤独,对于沈归楹来说,可是好事。
不过没关系,即便她没有重生,如今,不也知道了以后的很多事情吗?
不过…
“你是说…”
眸光冷了冷,沈归楹一字一顿道:
“沈琅,会将我阿姐,送去大月和亲?”
她直呼“沈琅”。
可见,她是当真厌恶自己的这位皇兄。
姜雪宁很佩服自己这个时候居然还能神游天外,连忙在心中警告了自己几句,而后点了点头,道:“…是。”
“其实那时…所有人都很震惊。”
“但是…圣上派的人…的确是长公主。”
“那他可真该死啊。”
沈归楹弯起眼眸,依旧是笑意盈盈的模样,可她的笑容落在姜雪宁眼中,实在是太冷太冷了…甚至,她还隐隐察觉到一股杀意。
当然,那杀意必然不是对着她的。
而是对着当今圣上,沈琅的。
姜雪宁的好奇心又冒出来了。
不过她不敢说话。
“好了,宁二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沈归楹可没兴趣替姜雪宁解惑,是以即便她看出来对方的好奇,她也没打算开口解释什么,只是语气淡淡道:
“若无事,我们就此别过吧。”
姜雪宁自然只能乖乖应声。
她本以为交代完这些,就没有后续了,谁知取礼物当日,沈归楹非要同她一起。
姜雪宁人麻了。
跟着沈归楹一起,她甚至不大来得及,当然,也不敢在这位昭阳公主面前去过问尤芳吟那边的事情办得如何,只能径自吩咐人往城西的铸剑坊去。
话本子里总写宝剑要挑明主。
可事实上真正能铸好剑的都是匠人罢了,剑给何人从来不挑,能许重金者自为“上主”。
很显然,这位他们并不相熟的“姜二姑娘”便是这样一位腰缠万贯的“上主”。
早在半年之前,勇毅侯府小侯爷燕临的冠礼便已经引得大半座京城翘首以盼,不知多少有闺秀待嫁的人家等着那少年加冠取字的一日,各处为人说媒的冰人们更是早早准备好了花名册,就等着冠礼之后把侯府的门槛给踏破。
然而如今的光景,却是谁也没料到。
不过短短半年时间过去,昔日显赫得堪与薛氏一族并肩的勇毅侯府,已是危在旦夕,随时有阖府沦落为阶下囚的风险。
往日是众人到处巴结钻营,唯恐小侯爷冠礼时自己不在受邀之列,徒受京中耻笑;如今却是一张张烫金请帖分发各府,要么闭门不收,要么收而不回,生怕再与侯府扯上什么干系,惹祸上身。
人情冷暖,不过如是。
仰止斋内诸位伴读除姜雪宁外,与燕临几无私交,原本大部分都是趋利避害不打算去的。
可架不住沈芷衣要去。
非但要去,她还要光明正大、大张旗鼓地去。
众人都是长公主的伴读,一听沈芷衣说要去,便有些犹豫起来,接下来又听薛姝说自己要去,其余人便都被架到了火上,不去也不好。
大家伙儿一商议,干脆都陪沈芷衣一块儿去。
如此便是将来出事追究起来,也与她们背后的家族无关,只不过是她们一帮小姑娘陪着长公主殿下去罢了。
所以,在十一月初八这一日,众人结伴乘车,自宫中出发,一道去往勇毅侯府。
沈芷衣本说要与姜雪宁一道走,但临出发前又被薛太后叫去,只好让她们先去,自己晚些再到。
结果,姜雪宁又被叫上了沈归楹的马车。
诸位伴读都羡慕姜雪宁深受两位公主看重。
姜雪宁:“…”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沈归楹压根不在意姜雪宁一路的战战兢兢,她端正坐着,手中,是由姜雪宁交给她,要赠与燕临的礼物。
不得不说,姜雪宁很会挑礼物。
不过…那与她无关。
沈归楹闭上眼,默默养神。
沈芷衣虽然说是晚一些,但也没晚多少,沈归楹带着一种伴读到了没多久,她便也到了。
“楹楹!”
看到熟悉的身影,沈芷衣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也不顾伺候的宫人吓白了一张脸,走过去拉起沈归楹便往侯府大门里面跑起:“走,我们看燕临去!”
府里伺候的谁不认识二人?
没有一个上前拦着,都给她们让开道。
沈芷衣还问了旁边伺候的人一句:“燕临现在在那儿呢?”
管家笑了起来,一张脸显得十分慈和:“世子在庆余堂外陪延平王殿下他们说话呢。”
两人便知道了方位。
勇毅侯府沈芷衣小时候不知带沈归楹来过不知多少次,闭着眼睛都能走,前者此刻连半分停息都不愿,拉着沈归楹一直跑啊跑,绕过了影壁,穿过了厅堂,走过了回廊,终于在那临水的庆余堂外看见了人。
沈芷衣于是伸出了手朝着那边挥了挥,大声喊:“燕临!”
那边的人都看了过来。
原本背对着她们站在水边廊下的那少年,正由青锋为他整理了簇新袍角一条褶皱,此刻听见声音,便转过头循声望来,见是她们,原本平平的眉眼,顿时灿若晨星般扬了起来,灼灼烈烈,璀璨极了。
燕临的先对沈芷衣笑了一声,道:“你也来凑热闹。”
说完话,目光却落在了她身旁那人身上。
沈芷衣转头一看自家楹楹还站在原地,便推了她一把,沈归楹便被推得往前了两步,有些猝不及防地站在了少年的面前。
她眨了眨眼,倒也镇定,打量起燕临来。
有些日不见,少年的轮廓越发清减,也比往日多了些凌厉。
但在看向她时,一切都柔和了。
“你也来啦。”
那原本最亲昵的“楹楹”二字,被他悄悄埋进了心底,可却不想与旁人一般生疏地唤她“昭阳公主”,索性便这样同她打招呼。
侯府危在旦夕的处境,这一刻好像都不存在了。
他垂眸看向她抱着的匣子,笑着问她:“这是什么?”
沈归楹面不改色,双手捧着这剑匣递到少年的面前,注视着他,回他笑,声音很轻:“生辰贺礼。”
别人给你的。
但既然经过她手,那边也算是她送的了。
沈归楹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这件事情,本就是你情我愿。
不过,有人愿你,永远如这剑锋一般。
那我便也如此愿好了。
异常普通的一只匣子。
黑漆表面,唯独锁扣上铸着个十分尖锐的剑形。
燕临好歹是将门出身,一看这扣便知道这匣子乃是放剑的盒子了,于是笑了起来,却偏偏不立刻伸手去打开,反而故意问她:“沉不沉?”
精铁混着陨铁所打造的长剑,能不重吗?
沈归楹一细胳膊细腿儿的小姑娘,一路从门外抱了剑匣被沈芷衣拽着跑进来,连头上戴着的珠花都有些歪了,额头上沁出细细的汗珠,手的确都要酸死了。
所以姜雪宁到底为什么要送这么重的剑?
…让她以自己的名义送出去,不会就是嫌这柄剑太沉了不肯自己抱吧?
沈归楹心中想着,面上却只挑了挑眉,嗓音含笑道:“你知道沉还不接么?”
燕临偶然来的坏心调侃,她脱口而出的抱怨。
一切都是玩笑似的亲昵。
虽未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可彼此的熟稔却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这可与当日宫道上偶遇时燕临主动与沈归楹撇开关系时的表现完全不同。
可此时此刻周遭竟也无人表示惊讶。
或者即便有那么一点惊讶,略略一想后,也就释然了能在如今这种风雨飘摇之时还亲自来到侯府,参加燕临冠礼之人,无一不是与他关系甚密的好友。
便是让他们知道,让他们看见,实也无伤大雅。
看着沈归楹那一双托着剑匣的手已经有些轻颤,一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几乎有点瞪视着自己,燕临忍不住压着唇角笑出声来,终于还是上前,亲手将这剑匣接了过来。
锁扣一掀,剑匣打开。
三尺青锋平躺在剑匣之中,天光从旁处照落,手上轻轻一斜,那冷寒的光芒便在众人眼底闪烁。
周遭一时有惊叹之声。
燕临望着那冷冽的剑锋,却是陡地有些沉默。
喉间轻轻一动,他才重看向了面前的沈归楹,道:“没有剑鞘吗?”
少年的眼眸乌沉沉如点漆,那一瞬间仿若是有什么湿润的痕迹划过,可随着轻轻一眨眼,又隐匿无踪。
沈归楹心中却毫无波澜。
她弯起唇角,声音淡淡,说的是实话,但是意思,却需要自己去领会了:
“有人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