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如梦(45)
她看着眼前这张含笑的脸,竟不知为什么想起了寺庙里画在墙上的那些阎府妖魔。
可这也是一瞬间的错觉。
她有些茫然起来,有心想说“我只是请您拿一片尝尝,不是全要给您”。
可话到嘴边,被谢先生这般和煦清淡的目光注视着,她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有些不舍地道:“没什么。”
谢危便用修长的手指拎着那纸袋,转过了身。
在背过身去的那一刻,所有的表情都从脸上消失。
他进了偏殿。
外头的小太监立时进来布置茶具,置炉煮水。
谢危把这装着桃片糕的纸袋放到了桌上,静坐许久。
小太监躬身道:“少师大人,今日御膳房有做新的糕点,还是叫他们不用送来吗?”
谢危敛眸没有说话。
小太监有些战战兢兢。
过了许久,谢危才一指桌上搁着的那纸袋,平静无起伏地道:“往后都不用备,把这东西扔掉吧。”
…
“张遮在查案一事上的确算得上公正,但他查逆党也查得紧,此人心思敏锐,冒险用他,利弊参半。”
谢危一边同剑书说着,一边抱着手炉下了台阶:
“如今,顾春芳入了京中,这两个人,你们一定要看紧一些。”
剑书自然恭敬应是。
而就在这时,老陶也乐颠乐颠地跑了过来:“大人!大人!您的东西忘带了!”
他举着食盒,笑呵呵道:“今日除了桃片糕之外呢,老陶我还准备了四样糕点,当然了,比不上大人您亲手做的,不过,也能讨那位姑娘欢心吧?”
谢危眉心微紧:“什么姑娘?”
老陶直言不讳:“就是剑书说的那位貌若天仙的…唔?唔唔唔?”
老陶看着捂住自己嘴的剑书有点懵。
谢危冷冷地看了眼剑书,来不及与他算账,便有人过来,说燕侯爷想要见他。
燕侯爷。
除了燕牧,还能有谁?
谢危便去了勇毅侯府。
他在会客厅中等了一会儿,燕牧便带着燕临过来了。
双方寒暄了一阵,谢危便开口询问燕牧今日叫他过来,所为何事。
燕牧和燕临对视一眼,而后前者点了点头,后者便回头看向谢危,而后在谢危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谢危一怔,而后眸光复杂地看着他。
燕临抱拳笑道:“先生在上,燕临斗胆有请先生,为燕临赞冠。”
燕牧也在一旁笑道:
“冠者,男子伊始也,按古礼,应该由族中长辈为他加冠取字,以对来日聊表期许。”
“少师大人,燕家久在战场,人丁单薄,如今…”
“也唯有你了。”
唯有你了。
谢危长久怔愣。
燕临见他久久不语,不免有些失落:“我本以为,我跟少师是师徒之谊,旁人不会说什么,可现在看来,燕家这般光景,确有不便,若是让先生为难的话…”
“不。”
谢危打断他的话,微笑起来,轻声道:
“未有不便。”
“世子品行端正,且这冠礼,是男子一生之中,最重要之事,承蒙侯爷青眼,竟将此重任,交给谢某。”
“谢某方才只是在想,在冠礼上,该给世子取什么字为好。”
燕临郑重向谢危道谢:“多谢先生!”
话题结束后,燕牧便让燕临去送一送谢危。
两人走出厅堂,燕临带上门后,便听到谢危开了口:“这些日子你未去宫中进学,课业也不能落下,如今《中庸》已经讲的七七八八,来年开春,就要讲经了。”
燕临笑道:
“先生放心,学生定不会有什么怠懒。”
谢危点了点头,听到一旁兴武卫不客气的检查声,眉心微紧,语气却依旧是平和的:“这些事情,我会处理。”
燕临笑着摇摇头:“先生放心,如今已经很好了,只是限制出入而已。”
他说着,又忍不住询问:“只是…”
“先生,昭阳公主她…”
昭阳公主。
沈归楹。
想到那桃片糕,谢危就不由得默了默,但还是淡声开口:“她很好。”
说完又道:
“不是说…我误会了?”
“…让先生见笑了。”
燕临耳根红了红,有点无措道:“之前不知先生如此…是以我对先生多有警惕…这才不敢言明。”
“…她很好,就好了。”
“所以…”
谢危敛了敛眸,语气淡淡:“你心里,还有她?”
燕临没有迟疑:“有。”
谢危沉默片刻,继续道:“那倘若…她一直不喜欢你呢?”
“又或者…”
“…她喜欢上了别人呢?”
“…能被她看上的,想来,定是比我强上千倍百倍的。”
燕临移开目光,轻声道:“…若是说不难过,那必然是假的,但是人长大了,就自会明白,什么是爱怨相会…”
“什么是…求而不得。”
求而不得。
…可是…凭什么要…求而不得呢?
沈归楹没想到姜雪宁会主动找上她。
毕竟…对方那么怕她。
虽然找到她的时候一如既往很紧张,但还是故作镇定道:“昭阳公主,臣女有一事,想要请你帮忙。”
沈归楹弯眸:“宁二姑娘请说。”
姜雪宁便把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
等她说完,沈归楹颇为惊讶:“你的意思是…让我以自己的名义,把你为燕临静心准备的贺礼,送给他?”
姜雪宁点了点头。
“…为什么?”
沈归楹觉得她是真的很有意思:“你不可以自己送吗?”
“臣女送,和殿下送,是不一样的。”
姜雪宁语气认真:“殿下喜欢燕临吗?”
沈归楹似笑非笑看着她,没有作答。
“但燕临喜欢您。”
姜雪宁语气郑重道:“这份礼物,由喜欢之人送上,自然意义更为重要。”
“殿下或许并不理解这种意义…也不理解,明明燕临与臣女已经没有了什么交集,臣女却还是要如此。”
“但…臣女还是希望,殿下能答应。”
其实原因很简单。
纵观两世,其实燕临,是对她最好之人。
燕临对待朋友从来意气,在一切未曾发生之时,他对待姜雪宁,是真的很好。
不然姜雪宁也不会这么关心勇毅侯府的情况。
如今看来,结局无可更改,但…姜雪宁想让燕临多一丝希望。
喜欢的人,给自己送上那么一份特别的礼物,他必然会记得很清楚,必然会冲破一切艰难险阻,回到京师来。
姜雪宁希望他能好好的。
“好啊,我答应。”
沈归楹点了点头,弯起唇角笑道:“这种与我而言,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我没理由不答应。”
“不过…宁二姑娘,有一事,我想问问你。”
姜雪宁微微一怔,而后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不知公主,想问臣女…何事?”
“我想知道,你之前…不,或许该说…”
“上一世。”
“都发生了什么。”
姜雪宁被她这话问的整个人都蒙住了。
方才…沈归楹问她什么?
姜雪宁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但她面上却是带着不解,像是迷惑沈归楹为什么会这么问:“公主方才说什么?臣女怎么听不懂?什么上一世?”
“你若是同我装,便没有什么意思了。”
沈归楹弯了弯眼眸,笑意盈盈道:“你这么怕我,想来应当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若是没有确定,是不会同你这般直接开口的。”
“或是你觉得,自己暴露的不够多?”
“生丝涨价,知晓试题,接近兴武卫千户周寅之,还有…最近你似乎投资了一个盐商?”
“你救下郑保,是觉得他有用?”
“那看来你还不知道,他是我的人。”
“宁二姑娘,所以,你都知道些什么呢?”
姜雪宁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的人…
郑保…是沈归楹的人?!!
如果说沈归楹说出前面那些话,对于姜雪宁而言只是震惊,但是这一句“她的人”,却是让她整个人浑身发冷。
…上一世,沈玠那般信任的郑保,居然是沈归楹的人?!
姜雪宁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
若是如此…那就说明,自沈玠登基开始,朝堂之上所有的动向,都被沈归楹熟知!
难怪…
难怪…
姜雪宁觉得自己真是傻了,居然在人家正主面前玩了一出挟恩图报。
那她救下郑保时,沈归楹是什么心情?
好笑?看热闹?
“宁二姑娘,你害怕,就留着以后慢慢害怕。”
沈归楹打断她的思绪,声音懒懒道:“可是我如今,在问你话。你若是不答,是不是有些不礼貌了?”
“…臣女…臣女只是太惊讶了。”
姜雪宁感觉到后背冒出的阵阵冷汗,但今日她特地找上沈归楹,这会儿周围没有其他人,她自然只能自己强撑着,也不敢隐瞒什么,小声开口:“…其实臣女知道的也不多…所以…公主想问些什么?”
“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就好。”
沈归楹弯着眼眸,轻笑道:“不过,宁二姑娘不要试图蒙蔽我,毕竟…我自己,是会判断的。”
“如果知道宁二姑娘骗了我…”
“相信我,便是阿姐,也救不了你哦。”
姜雪宁:“…”
救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