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如梦(44)

伴读们休沐回来之后,也不知道沈芷衣和姜雪宁谈论了些什么,总之,前者过来寻沈归楹的时候,只说要把后者的长姐姜雪蕙召入宫中。

沈归楹对此自然没意见。

她倒是要看看,姜雪宁葫芦里都卖的什么药。

不过等到姜雪蕙进宫,她才发现其实也没什么事。

…感情姜雪宁只是在用姜雪蕙顶上薛姝的针对而已…

她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便也没有过多关注。

哪怕这场大戏,是她王兄沈玠造成的。

而姜雪宁成功让薛姝注意力转移,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她着实是太累了——

又要避着谢危,又要躲着沈归楹,她哪有时候去面对薛姝这人?

累死她算了。

不过好在谢危这些日子显然很忙,而沈归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没兴趣逮着她关注了,这让她着实滋润了不少日子。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勇毅侯府。

姜雪宁其实不太明白,沈归楹和谢危明明都那么厉害…可他们二人…居然也挽救不了勇毅侯府的倾覆么?

往日门庭若市的勇毅侯府,如今是被重兵所围,连只鸟雀都不敢在台阶上停留。

雕梁画栋,皆染冷清。

多少年繁华似乎便成一梦,人人惶急自危,不知何日那高悬的屠刀会落到脖颈。

燕临端着药碗坐在他窗前,笑他:“早几日下雨天,叫您别喝酒,您不听,还非拉了我一道,如今风寒都犯上来,还连着头风。可知道自己错了吧?”

侯爷燕牧躺在床榻上,脸色有些苍白,还不住地咳嗽。

他看着那碗药嫌弃得很:“这药都是苦的。”

燕临身边伺候的青锋才刚进来,抬眸打量,放低了声音问:“侯爷,世子,灵运轩月前为世子冠礼所承制的请帖已经送来,管家正在府门前同那些兵士检查,特差属下回来问,这些请帖…还要不要,发不发?”

燕牧看了燕临一眼。

燕临正在药碗里搅动着的木匙一顿,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道:“要,且还要发。为什么不发呢?”

燕牧叹了口气,语气无奈:“侯府如今这光景,便是发了请帖,又有几个人敢来,何必呢?”

燕临不为所动,面上平静极了:“父亲,不逢危难,不见人心。如今上天既赐予了我们看清的机会,父亲与我,何必辜负?”

燕牧怔住。

燕临对只对青锋道:“去回管家吧,若兴武卫阻拦,只说我们燕家只是配合查案,而冠礼一事乃礼之本分,我倒要看看,他们谁敢阻拦。”

青锋有些惊诧地望着自家世子,仿佛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好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躬身应了退出去。

燕临服侍燕牧继续喝药。

燕牧沉默良久。

等药都喝完了,才靠在他扶起来的枕上,眨了眨眼,有些艰涩地开了口:“‘水滴石穿,聚沙成塔’,学琴二十三年…谢先生,当真如此对你说吗?”

燕临盯着那空了药碗,道:“是。”

燕牧忽地笑了出来,长满皱纹的眼角缓缓淌下老泪。

这日,沈归楹和谢危在偏殿见了面。

早晨朝堂之上因为燕临冠礼一事的风波,沈归楹自然听说了。

“真是难为先生,还能想出如此法子了。”

沈归楹坐在一旁,语气懒懒道:

“不过,不知先生,又打算如何帮勇毅侯府度过此次难关?”

“若非知晓公主对此喜闻乐见,不然公主如此问臣,臣还以为公主是要帮勇毅侯府了。”

谢危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而后道:

“公主知晓,此次…”

“大厦将倾,无可回旋。”

沈归楹不置可否,弯着唇角道:“所以,先生的意思是?”

“臣的意思是…”

“公主可以不管,但是…也不要做其他于勇毅侯府不利的事情。”

这是怕她搞出点什么事情?

沈归楹点了点头:“当然。”

她也不觉得谢危不信任她有什么不对。

毕竟…她也不信任谢危。

她如是想着,视线落在一旁,桌子上摆着的桃片糕上,沈归楹伸出手拿了一片,尝了尝。

…嗯,不好吃。

沈归楹抬眸看他:“先生这里的桃片糕,似乎味道总是有所不同。”

桃片糕?

谢危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所以只是抬眸看着她没说话。

沈归楹却不在意他的不解,只是继续道:

“这个味道,今日是御膳房做的吧?”

“那另一种呢?是先生自己府里的人做的么?”

沈归楹嘴很挑,不然她也不会有什么换季食欲不振的情况了,上次沈玠请过来的层霄楼大厨还在宫中,但她已经不喜欢那个味道了。

她在谢危这里尝过好几次桃片糕,很显然,有两种味道。

御膳房的那一种并不如何,但…

另外一种,却是意外合人口味。

她这么说,谢危似乎是懂了:“公主喜欢那个味道?”

沈归楹轻轻颔首。

谢危便也点点头,然后没说话了。

没得到谢危的回应,沈归楹也不失望,只是起了身,同他告辞之后,便抬步出了偏殿。

沈归楹离开了,谢危也没再偏殿多久,想了想,便也换了身衣服而后乘车出宫回府。

谢府与勇毅侯府仅是一墙之隔。

不同的是勇毅侯府在街正面,谢府在街背面,两府一个朝东一个朝西,背靠着背。

是以他的车驾回府时,要从勇毅侯府经过,轻而易举就能看见外头那围拢的重兵,个个用冰冷的眼神打量着来往之人。

才下了车入府,上到游廊,剑书便疾步向他走来,低声道:“除了公仪先生外,也有我们的人说,今日一早看见定非公子从恒远赌坊出来。但那地方鱼龙混杂,当时也没留神,把人跟丢了。”

谢危站在廊下,没有说话。

不远处的侧门外却传来笑着说话的声音,是有人跟门房打了声招呼,又往府里走。

剑书听见,转头一看,便笑起来:

“老陶回来了。”

老陶是府里的厨子,做得一手好菜。

他膀大腰圆,白白胖胖,却是满脸喜庆,一只手提着菜篮,一只手还拎了条鱼,见着谢危站在廊下,便连忙凑过去行礼,道:

“大人回来了,今儿个买了条新鲜的大鲤鱼,正活泛!前些天做的糕点也被刀琴公子偷偷吃完了,我还买了几斤糯米一斤桃仁,可以试着做点桃片糕哩!”

…桃片糕。

谢危看了看他那装得满满当当的篮子,目光一垂,点了点头。

第二日上课时,沈归楹发现自己书桌里多了一碟桃片糕。

她有些意外,又想到什么,眸光闪了闪。

而后一连三天,都是如此。

虽然味道很好,但沈归楹本就对吃食很难保持长久的新鲜感,是以第四日周宝樱闻着味道可怜巴巴问她要的时候,她便直接把一碟都给了她。

小姑娘高高兴兴地装好了。

谢危照常乘车入宫。

今日虽有课,但既无经筵日讲,也不大起朝议,所以入宫的时辰稍迟。

他到奉宸殿时,翰林院侍读学士王久刚讲过书法离开。

众人正自休息玩闹。

周宝樱悄悄从殿里溜了出来,藏身在那粗粗的廊柱后头,脸上挂着笑,两眼亮晶晶地从自己袖中拿出了个小小的油纸袋。

里头鼓囊囊的,装着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来,数了一遍,便叹了口气:“越吃越少,可也不能叫公主再分给我一点,那也太过分了…”

谢危走过来时瞧见这一幕,因大约知道周大人家的这小姑娘甚是爱吃,本也没留心。

可下一刻周宝樱竟从那油纸袋里拿出来一瓣桃片糕。

谢危脚步便停下了。

周宝樱方吃了一口,低垂着的眼忽然看见前方台阶下出现了一片苍青道袍的衣角,便忽然一僵,目光顺着这一片衣角抬起,就看见谢危站在她面前。

她吓得立刻把嘴里还叼着的半截儿桃片糕拿了下来。

整肃地向谢危问好:“谢先生好。”

谢危的目光落在她手中,也落在那油纸袋上,温和地朝她笑了笑:“宫中昨日也做了桃片糕吗?”

他眉眼清隽,笑起来更如远山染墨。

周宝樱一下不那么紧张了,虽除了上学之外皆与谢危无甚接触,可莫名觉着谢先生是个随和人,于是也笑了笑,很是开心地道:“好像是没有做的,不过公主那边有,我的桃片糕就是她给的,可好吃了!比宫里以前做的都好吃!”

谢危平和地注视着她:“这么好吃吗?”

周宝樱用力点头:“当然!”

她看了看谢危,又看了看自己油纸包里所剩不多的桃片糕,想起父母之训,咬了咬唇,似乎才定下决心,将打开的油纸袋向谢危递过去:“您要尝尝吗?”

谢危唇边的笑意深了些,道:“那便尝尝。”

他抬手便将那纸袋拿了过来。

周宝樱顿时睁大了眼睛,小嘴也微微张大,似乎想要说点什么。

谢危弯着唇角轻轻道:“怎么?”

就是这一瞬间,周宝樱只觉得一种奇怪的寒意从背后爬了上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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