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如梦(35)

只是他们走到门口时候,谢危却突然唤了一声:“我选斫琴的木材,有几块已经不用了,可否请燕世子留步,帮忙搬一下?”

燕临一怔,脚步顿时停下,下意识回了一句:“愿为先生效劳。”

众人回头看了一眼也没多想,跟燕临打了声招呼便走了。

可留下来的燕临重新走入殿中时,却忽然想到——小太监就在殿门外立着,听说这一次谢先生斫琴的木材乃是内务府专门帮忙挑的,剩下不用返还内务府让小太监去是最合适的,怎么偏要他帮忙搬?

谢危却不动声色,一指那长桌角落里两块榉木道:“这两块是不用的,有劳燕世子了。”

燕临便走上前去。

他走到谢危身边,便听到对方开了口:

“燕世子,心悦昭阳公主?”

燕临的动作顿住了。

他抬眸,看向谢危,一时间心绪有些复杂。

他曾经还不知勇毅侯府将要出事。

…以至于,倒是人人都知晓他喜欢楹楹之事了。

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

燕临想到这里,心里就不免更加懊悔。

他想要和谢危说“没有的事”,但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喜欢昭阳公主?

——是。

他否认不了,也拒绝不了自己的内心。

方才在众人面前那样说,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什么时候…原来喜欢一个人,也要这么尽力地掩藏着了呢?

燕临不明白。

他说不出否认的话,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承认,是以只是轻声道:“先生误会了…”

可是误不误会,燕临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谢危突然又觉得心口不舒服了。

他告诉自己,这也不能说明什么,毕竟燕临与沈归楹从小一起长大,而他与沈归楹合作,也不过开始在三年之前…

一起长大…三年…

谢危唇角的弧度一敛。

他眸光微冷,却又很快想到什么,情绪淡定了下来,而后他看向燕临,嗓音温和道:“…那便算是我误会了。”

燕临“嗯”了一声,上前要去搬那两块榉木。

谢危看着少年有些沉默的背影,搭下眼帘,眸底竟有些恍惚的幽暗,良久后,开口时却是寻常模样:“近日早朝没见令尊,听人说是病了,不要紧吧?”

燕临心中再一次觉出了那种古怪,但依旧回道:“前些天下了雨,父亲又贪杯喝了不少,往年在战场上留下的旧伤复发,伤口有些疼,所以没上朝罢了,倒是没有大碍。”

谢危便点了点头,道:“世子心里有事。”

燕临心头微凛,却一时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谢危却转过身,又去拨弄书案上那两张正在制作的琴。

上次那张被刺客损毁了,这次他便干脆一次做两张,总不至于那般倒霉,两张都保不住了。

他背对着,是以燕临看不见他神情。

只能听见他平静之下微微流淌着波澜的声音:“师者,传道受业解惑。谢某少时学琴笨拙,幸赖名师悉心教诲,至今不敢忘先生所诲,水滴石穿,聚沙成塔,二十三载方有小成。燕世子性极聪颖,固然一点即透,不过圣人都不免有惑,世子有惑也在所难免。若信得过,往后也如延平王殿下一般来找我便是。”

“…”

燕临瞳孔微缩,凝眸望着他。

然而谢危转过身来,却只淡淡朝他一笑,道:“走吧,他们该等久了。”

谢危和燕临单独见面的事情自然瞒不过沈归楹。

不过她也不在意两人说了什么,她只关心一件事:“我倒是不知,先生处理人的手段何时如此之慢了?”

处理人?

最近沈归楹只同他说过一个人,便是王重,谢危也无需多猜测,只是她这语气…

谢危默了默,淡声道:

“若是臣没有记错,公主是昨夜才同臣传消息的。”

沈归楹想了想,的确是。

但是…

“我以为先生也不喜欢他,应当会尽早处理的。”

沈归楹如是说着:“再者而言,这件事于先生而言,其实,也算是一件好事。”

谢危不置可否。

沈归楹说的没错,这件事对于他而言,的确算得上一件好事。

翰林院与薛家关系很近,说句不好听的话,只他一个外人,若是能借此事拔出薛家的人,翰林院日后,便要换一个主事之人了。

“臣自然会尽快办好。”

谢危如是说着,而后又想到什么,若有所思道:“听说今日宁二姑娘受罚,王重让其作诗一首?”

嗯?

沈归楹抬眸看他:“你想借用此事?”

“自然。”

谢危轻轻颔首,而后从书案上拿出一张纸,递给沈归楹:“还要劳烦公主帮忙了。”

“毕竟,公主应当也不想再见到王老先生吧?”

沈归楹:“…”

她接过纸张:“当然。”

聊到这里,交谈便顿住了。

两人默了默,沈归楹正欲开口告辞,却听见一阵“喵喵”的声音。

这是…?

谢危整个人微不可觉地一顿。

沈归楹抬眸看去,竟是只雪团似的小猫儿。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更不知何时来的。

巴掌大小,眼珠子墨蓝,浑身奶气,正蹲在窗沿上,朝殿内张望,一副跃跃欲试就要跳进来看个究竟的模样,还“喵呜”地低低叫唤了一声。

谢危眼皮登时跳了一下,身形微僵,不动声色地往后先退了一步。

沈归楹没注意他的失态,只是面色淡淡地看着那只小猫。

对方还在冲她“喵喵”叫。

沈归楹起了身。

她走到那只猫面前。

小东西凑上来,爪爪去够她的衣衫。

沈归楹漫不经心地伸出手。

小猫爪爪便搭了上来。

肉垫软软的,倒是很舒服。

可惜…沈归楹不喜欢这种东西。

“太亲人,是很容易死的。”

沈归楹收回手,语气淡淡地说教:“你要警醒一些。”

“喵喵?”

沈归楹没再理会,而是转过身去,然而她面色不由得顿了顿。

谢危一开始离窗沿有那么远吗?

她若有所思。

谢危见她没再逗猫,便也不再忍耐,他皱了眉,扬声便唤:“来人。”

殿外伺候的小太监立刻应声进来:“少师大人有何吩咐?”

谢危眼底凝了霜色,手指一动,便要去指窗沿上那雪团似的小猫,可要指着时又收回了手,道:“不知是哪一宫的猫溜了出来到了这里,抱走着人去问问。奉宸殿乃读书清净地,往后别叫这些小东西进来搅扰。”

小太监顿时有些战战兢兢,连忙道了一声:“是。”

然后快步上前将那小猫抱了下来。

抱下来之后,他又开口:“奴这就着人去问问,往后定严加查看,不叫这些小东西进到殿里。”

谢危不置可否“嗯”了一声。

等到小太监退了出去,沈归楹才语气淡淡道:“…你怕猫?”

谢危整理书案的动作一顿。

他抬眸,看向沈归楹。

少女却只问了一句,而后没再说什么,只是敛了敛衣袖,淡声道:“今日多谢先生解惑,时候不早了,学生就先回去了。”

谢危便轻轻点了点头。

沈归楹抬步离开。

姜雪宁原本还在为王重要求她做的那首诗苦恼。

谁知道到了晚间,沈芷衣却是拿了张纸过来,递给她,让她明日用这个。

姜雪宁看了会儿,诗是好诗,字是好字,但是这纸张…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姜雪宁很感念沈芷衣的好心,但还是谨慎地问了她这张纸的来历。

“哎呀,宁宁放心,这是楹楹让我给你的。”

沈芷衣笑眯眯道:

“楹楹让你放心用便是了,不会有问题的,我也给楹楹作保,楹楹很厉害的。”

是沈归楹给她的?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强行咽了回去,姜雪宁干笑一声自然还是应下了。

不然呢?

让她违背沈归楹的意思吗?

姜雪宁还没那个胆。

她次日将这张纸交了上去,王重等人眸露惊艳之色,但嘴上却是还在挑这首诗的错处。

谁知谢危突然来了,并将这首诗接了过来,而后笑着开口说是自己的拙作。

等等…

姜雪宁蒙了。

…这是谁的诗?

谢危的?!

可是这首诗明明是沈归楹让沈芷衣交给她的!

姜雪宁心中翻起惊天巨浪,然而嘴上却是配合了谢危的说辞,等到谢危让她退下回去上课,她才麻木地走了回去。

谢危…沈归楹…

可是上一世,他们的确是对头…

不对…不对…她从没有亲眼见过。

而且…她被囚禁的那段日子,也从来没有听到过沈归楹的消息…

她理所当然地将两人放在了对立面,因为沈归楹再怎么说,也是皇室中人,她怎么可能和谢危一个彻彻底底的反贼扯上关系?

…想岔了。

这么久以来,她居然想岔了!

这两人居然是一伙的!

可是…可是前世沈玠死了…这是沈归楹的手笔吗?但沈玠等人对沈归楹都很好。

不对…

沈琅对沈归楹也很好…那沈归楹为什么要动手…

姜雪宁原本以为重活一世,自己借着这份机遇看的足够清,但这一刻,她却只觉得自己,似乎又陷入了…更大的谜团之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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