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枕万梦（三十四）独独未曾算过自己。

　　厚重的帷幔之后，少年卧于床榻，面色苍白如纸，昔年那武功江湖第一的绝色少年，今时今日，看起来竟然这般孱弱而无力。

　　少年看起来纤瘦极了，瘦弱得仿佛一张一撕就碎的纸，白起知晓，这是因着禁制反噬的缘故，少年日日承受着锥心之痛，每日不过能进些流食。

　　看见此景，白起的泪腺一下子绷不住了，差点失声痛哭：“教主！”

　　“生死面前，众生平等。”少年唇角漫起一个嘲讽而凉薄的笑意，眼里透出几分超脱尘世的味道来。

　　少年垂眸：“白起，我大限将至，不日后，正邪终有一战，答应我，待我故去后，莫要同正派之人玉石俱焚。”

白起怔怔地望着孱弱的东方曜，鼻子一酸：“教主，属下苟延残喘这些年，不过是为了替阿镜守护好你，你若是也去了，属下又有何面目苟活……”

　　东方曜却摇了摇头：“答应我。”

　　二人四目相对，白起正待开口，却仿佛看见这样一个身影，少年一袭白衣飒沓，眉目清朗，宛若初升的朝阳，立于光下，眉目之间，尽是傲气与侠气，是那般倾城无双，惊才绝艳的少年。

白起眨了眨眼睛，那身影瞬间消弭无踪，仅有微风缓缓吹过，他黯然垂眼，一切不过是他的幻觉。　　

　　他们并不知晓，此刻二人旁边，正伫立着五年前的云曜，这时的云曜，与白起初相识，还未与他发生那么多羁绊。

“白大哥。”

　　榻上的东方曜，出声轻唤。

　　白起身躯一震，他记起，第一次在战灵派见云曜之时，就是那一声白大哥，开启了他们的兄弟情谊。

　　当时的自己，眼里只有天魔教的血债，尽管知晓云曜身份，也在逼他入魔的路上推波助澜。于是少年自从来到天魔教以后，便再未曾唤过这个称呼了。

　　如今，在他弥留之际，却又一次唤了这个熟悉的，阔别多年的称谓，是劝解，是释然，是原谅。

　　二人之间的裂痕随时光消散，不复存在。

　　“好，教主，不，阿……曜，为兄答应你便是。”白起垂眸，含泪拜了一拜，这一拜，于他而言，价值千钧。

　　榻上的东方曜，脑海里回放起蓝衣少女清灵跳脱的声音：“殉情这件事，一旦有了开始，剩下的人不这么做就好像感情不够似的，事实上，谁没有了谁不是照样过啊……”

　　姐姐说得很对，逝者已矣，生者要做的，是怀抱他们的愿景，承载与他们相逢的记忆，好好地活下去。

自从知晓自己目前情状以后，裴擒虎，他要让其离开天魔教，白起，他要让其做出承诺，而阿笙姐姐，他要让她回到现代。

　　那些日子里，东方曜算了可能会有生命威胁的所有人，却独独未曾算过自己。他好像平静地，坦然地，就此接受了自己既定的命运。

　　可五年以前的云曜，伫立此处，眸光望向榻上之人，此时此刻，一个身着一袭白衣，朝气蓬勃，一个卧于病榻，重病缠身，一个立于光里，眼神清明，一个卧于暗处，眼神晦暗。

而他们，却心意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