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永乐雄风
王宾是独闇叫来的,自方孝孺殉节后,独闇一直都在跟施寻示好。他不知如何安抚她,就只能美食和金银相送,因为施寻曾经说过,她爱吃肉和爱钱。
施寻这次没再掀翻桌子,和王宾一起吃了起来,还开了两壶酒。
酒中,施寻擦一把红肿的眼,然后额头再度扎到王宾肩膀上,没说什么话,直接哇哇大哭。
她在这个时空,始终都给她亲切感的人,唯一一层不变的人,就是王宾。和王宾在一起,就好像回到了最初时候。
王宾轻搂着施寻的肩:“你小时候就知道方孝孺的惨烈都是因为独闇策划了靖难造成的,为什么一开始就不阻止?”
听到这话,施寻就哭得更伤心了。心里罪孽,自责。
王宾见施寻不想回答,也不再问了,只顾搂紧她,任由她发泄。
一阵儿后,施寻抬起头来,两个掌心在脸上胡乱摸索,然后拍拍脸蛋,心头的伤心,委屈,在这一刻确实是释放了许多。
继续喝酒倾诉,到晚上,两人前往刘家港(今江苏省太仓市浏河镇)。
两两坐在港口的大石头上,面朝大海。微风轻吹,水面上泛起着鱼鳞似的波纹,和映托出两旁石头的倒影。
周遭夏虫鸣起,草随风摇,远方灯火稀疏,天卷残云。
施寻看着轻轻漾着的水面,想起酒中王宾的问题,轻轻问道:“你还恨他吗?”
王宾微哼一声,是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施寻微微苦笑,手指指向海中央:“你猜以后,这里会发生什么?”
王宾拧眉一下,不知。
“三年后,将会有个人从这里扬帆起航,耀兵异城,示中国富强。”
“什么?”
“有一片盛世景象,在你们这个时代,是无人可及的。”
王宾扭头看施寻,已经禁海几十年,他当真是听不懂。
施寻脸上的光影交错,声音随风柔和:“有一个世界级的帝王,他和他备受争议的左膀右臂,创造了民族复兴。天下东西都为我所有,站在世界之颠上。”
“三年后?那个帝王是朱棣?左膀右臂?独闇?和……”
“是他们,让中国睁眼看世界,也让世界看中国。”施寻顿了顿,微风掠过她指尖,已曾触摸过了的繁荣。
三年后,朱棣和独闇将会打造出一位航海家,那位航海家将会在这里第一次出发,七下西洋,开辟和形成了海上丝绸之路。还平海寇,牵制帖木儿帝国,到最后,万邦无不归顺,万国来朝,贡献无数的奇珍异宝。
郑和下西洋,是中国航海史和对外开放交往史中具有开创性和先驱性意义的。促进海上贸易,耀中华国威。是中国古代,乃至是当下的整个世界上,也是规模最大、船只和海员最多、时间最久的海上航行。
“不会吧?”王宾不可置信地望向海面波光粼粼,又受宠若惊。
施寻轻轻一笑:“这仅仅是他们做的一件事。五年后,还会有一部巨著问世。那部巨著,全书三亿七千万余字,涵盖了中华民族数千年来的知识财富。是世界上最大的百科全书,乃至是到了我的时代,也是世界上最大的百科全书。造福万代,不朽神话。”
“谁编著的?”
“独闇。”
王宾怔着表情讶然,万不敢想。
施寻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朱棣明年用年号‘永乐’,那部巨著就叫《永乐大典》,当然,这也只是他们做的其中一件事。”
随后站起来,独闇和朱棣的功绩太多了,短时间内根本说不清道不完。
施寻面向一望无际的海洋,两个手臂往上抬了一抬。夏天的夜,风呼啦啦地吹,打着奔腾的海水,啸啸的。
身后树拂动,时不时响起树叶的沙沙声,路边的花也微微香,偶尔还有萤流飞舞,漾得天地间的一切,朦朦胧胧,神神秘秘。
“王宾,他们犯的事,不能光从朱家的皇族来看,还要从历史的进度来看。通常伟大的人,行为一定不伟大,而是更加的阴暗,更加的伪装,更加的残忍、冷漠和无情。而所有的这些,普通人是无法接受的,更是不能纯粹以普通人的道德水准来评判他们。”
施寻清瘦身形立于港口边,裙角随风摆动,声音逐渐弱弱微微,时有时无:“王宾,历史,究竟该用英雄史去看,还是该用人民史去看呢?这两者,是不是相辅相成的呢?毕竟爱国和爱民,是两种不同的含义。”
她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长出口气:“但是,作为一个未来人,回看你们这里,是改变中国历史格局的时代。英雄史人民史,就是相辅相成的,国家强盛,人民才富足。”
施寻说着突然“哼哼”笑了,真是说不出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长叹一声,抬眼望天际。天太阔了,不由的令她感叹自己的渺小,宇宙无穷无尽,不由的令她感叹人生的无常。
王宾也观远方,陷入沉思。一腿支愣,一腿蜷缩。此时的天空并非纯黑色,黑色中透着一片无垠的深蓝,一直伸向远处,远处。让人的思想很想穿透那层黑幕,很想刺探天之尽头,到底是什么。
心的影、树的梢、天的穹、海的浪,彷佛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崩开了,那股昭昭的永乐雄风!
半夜回来,独闇还在门口等着。施寻没理他,直接进了屋。独闇知道施寻不想跟他讲话,便跟着王宾,想向王宾打听下施寻今日的心情情况。谁知王宾也对独闇不予理睬,进屋后一个反手关门,独闇又被挡在了门外。
没有办法,独闇知道王宾心中对自己还有疙瘩,也不强求了,朝施寻的房间走。
屋内的灯光亮着,他知道施寻并没有睡。站在门外,自责地轻轻说道:“施寻,这些日,就让王宾陪着你。你,如果还是不想看到我的话,我就尽量不出现。另外,我在你屋内放了一块通行牌,你若有事,可,随时到皇宫来找……”
独闇越说越磕磕绊绊,他知道施寻现在是很痛恨“皇宫”两个字的,因为皇宫就关联到朱棣。好生斟酌一番,又继续对着门缝朝里说:“想,回常州吗?我们回去……”
独闇话未讲完,一个瓶子砸到门框上的声音先响起,再伴杂着施寻的揶揄声:“回常州?拍拍屁股就走人?那你们作的那些孽,堆的那些成山白骨,又算什么?风景线吗?方孝孺就这么白白殉难了吗?换来的就是不负责任的土匪行为?”
他们造反成功了,杀戮那么多,罪孽那么重,干戈那么大,他们难道不负责任吗?不是要争分夺秒地善后吗?不是要收拾烂摊子,还给天下百姓一个心理平衡的公道吗?
施寻越想越气,一下子躺到床上。没一会儿,门缝间那个自责的声音又传来:“你说得对,战争、变动,死伤太多,我,我们,需要把很多事情都处理善后……”
施寻不想听了,拉过被子蒙住头,一切都隐而不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