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落

温热的鲜血从顾声声体内汩汩流出，逐渐带走她身体的温度。

她在极力地支撑。

可是在怎么支撑，也无法掩饰住眼中逐渐失却的神采。

像一捧烧尽的余灰。

逐渐黯淡下去。

她的脑海里，满满都是渝州城济世堂的声音。

柳木花堂。

落花飞絮。

长与春风作主。

那时，春日的阳光静静的。

济世堂中一片祥和。

春风掠过数株杏花树，花朵盈盈一盏。

千千万蕊，不叶而花。

恍神间。

她似乎聆听到了康爷爽朗的和蔼笑声。

巧巧嬉笑着和曹大娘没完没了的唠叨。

偶尔一些的磕磕绊绊，小桐和周逸没大没小地相互追打。

姜宸出神地望着吴伯刚从地里刨的萝卜，刚嘎的韭菜，询问他是如何摘菜……

“声声这姑娘心肠好，肯照顾我这个老人家，改天身子痊愈了，我给姑娘送些鸡蛋来。”

“自家养的，口感很好的。”

“顾姑娘！快来快来，来看看俺的菜！”

“姑娘你看你看，还有这个，上次你说要白菜，这不就有了！全都是新鲜的！”

“姑娘！这个药材缺了些，巧巧若是都准备齐全，可准我问曹大娘那讨件衣裳？”

“声声姐，你这济世堂怎么人越来越多了。”

“你这丫头，天天算盘打得老精明。行吧行吧，便宜就便官，不过得看看你买啥衣裳再说。”

“声声姐，周哥哥又抢我的杏花糕！”

“别污蔑我，巧巧替我作证，是我先吃的，吃进嘴里的东西可不能吐出来。”

恍如经历了一场噩梦。

他们渐渐地都走得远了。

那样的好时光再也不复。

慢慢地。

她看不见分明。

天地一片漆黑。

无数个温暖的声音在脑海里回荡着，他们在低声地，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声声……声声……”

墨青云低低呢喃：“玥璃！姜宸现在生死未卜，还有一线生机——只有顾声声能救他！”

姜玥璃顿了顿。

她半眯着眼睛慢条斯理地说：“都停手。”

血泊中的顾声声陡然挣开，匍匐着磕碰着走到装载着头颅的血盘前。

姜玥璃眉头紧锁，眼睛里有黑色的暗流在激荡的翻滚。

顾声声的动作那般轻盈。

可是落在地上的脚步，却又显得那样的沉重。

她的手指颤抖着抚上第一个托盘，男人的眉毛被血污成暗红色，但却并不显得多么狰狞可怕。

他的眼睛紧闭着，好像是睡着了一般。

顾声声望着他，手指在下面虚无地拖着。

她并没有哭，而是偏着头轻声地说：

“这是康爷，街坊邻居们都认识他，他总喜欢戴着草帽，天天混迹在鱼塘里，弄得一身泥泞，将每日傍晚钓到的鱼分给我们……”

她的面孔有些苍白，怔怔地注视着康爷的头颅。

仿佛，他随时会睁开眼睛对她展颜，慈祥地微笑。

言罢。

很轻的声音。

托盘上的白绫登时被顾声缓缓地盖上，艰难地转身，向下一个托盘匍匐而去。

岁月在曹大娘的脸上刻下了一道道皱纹。

她沉静了容色，一字一句地说：

“这位是曹大娘，她能够将布料和线条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使得衣裳看起来落落大方。大娘虽逾半百，可她的每一针，每一线都细致入微……”

“这，是住南房的老爷爷……”顾声声的声音突然变得哽咽，托盘里的头颅青白惨肿。

“春来松花黄，和蜜做饼状，得用三月的松花调了新蜜。这是爷爷教会我的……”

她的声音越发凄厉。

一字一句好似泣血而出。

荼靡花慵慵欲坠，簇拥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每一朵花的花瓣都繁复堆叠，映得顾声声的脸庞，失了血色般苍白。

她想要呼唤些什么。

明知无用，生生咬牙忍住。

姜玥璃轻哂：“你的唱词结束了？”

顾声声苦忍着眼泪，她伸出手来，轻轻触摸着盘璧，面色凄楚。

凄惶而无助。

“是啊，都结束了。”

顾声声的一颗心像是被辘辘碾着。

分明己经碎得满是残渣，在风里哆嗦着，却又一遍一遍凌迟般被压碾而过。

只是短短的一瞬。

顾声声突然转过首，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猛地向棺木狠狠撞去！

有花拂落于地。

发出轻微的声响，好像生命凋落时无声的叹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