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少商(13)

谢袅回以一笑。大半年未见,袁慎只觉得她眉色浓翠,眼波盈盈,许是长开了些,亦或是天色心情所衬,面容较之上次分别时更白净清秀。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凌不疑对着棋盘独自一人摆弄,垂着长长的睫毛,沉吟不语。

  皇甫仪:“这位是凌将军。前不久因平乱受伤,伤久不愈。圣上特留他于此地好好养伤。谢娘子与凌将军该是初次见面吧。”

  谢袅正要搭话,凌不疑放下左手反复捻动指尖的那粒黑子,起身温言道:“算上这次,我与谢娘子已有了三面之缘。”

  谢袅微露疑惑,哪来的三次?袁慎则皱起眉头,面色不善。

  凌不疑神色丝毫不变:“骅县一役中,多名百姓想要感激仗义相救的白衣女娘,我赶到时只看到那女娘离去的背影,从身形上来看,与谢娘子别无二致。且谢娘子一路步行而来,脚步节奏、呼吸未乱,理应是习过武的。”

  谢袅莞尔一笑:“只是略通些拳脚功夫。”

  这便是认下了。

  袁慎本来在生闷气,听闻谢袅也掺和进了贼匪袭扰中去,目光担忧地打量着她:“你什么时候去的骅县?可有受伤?”这一细细打量便注意到了她脖颈间多出的首饰来,盯着那处移不开眼了,不是他送的,也不是何昭君的风格,谢袅也不是个注重打扮的人。问,这条项链哪儿来的?

  “你看哪儿呢?”他的眼神算得上是露骨了,谢袅循着低头看去,又抬头瞪袁慎一眼。

  她从脖子上取下一串藏于怀中的珠贝。数十枚珠贝坠于颈绳下方,微晃时五光十色,每片小小珠贝都被磨得形态各异,圆形,椭圆形,花朵形,三叶草形。微微晃动时,玎珰清脆,光彩四溢。

  那日天降大雨,外面又湿又冷,她和何昭君躲在廊下闲得发慌,便从压箱底处找出许多根颜色各异的锦线丝线金线甚至铁线来,编成长长的颈绳来串珠贝。两根柔韧的朱红锦线,两根玄色铁线,两根闪亮的金线,加起来一共六根,六六大顺。

  “这又是谁送你的?”袁慎说话间泛着醋意,“我们只是有段时间没见而已,你又认识上旁人了?”

  谢袅白他一眼:“你想多了,这是我和昭君闲来无事时一起做的小玩意儿。”

  两个人的聊天频道直接将凌不疑和皇甫仪排挤在外,你说我一嘴手艺不佳珠串尚可入眼,我回你一句世家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

  这时,皇甫仪已在亭旁小炉边饮药毕,缓缓走了过来,素日在御前奏对得体在殿堂上辩政温雅的爱徒,这会儿和小女娘揪着小事不放,不禁笑道:“好啦,早春寒气不减,咱们还是去别院说话吧。”

  已至别院,一片白墙黛瓦的院落,墙高院深,檐下飞凤瓦楞雕兽,尤其是朱红大门上那两枚沉重的紫金兽首门环上,还镶有四颗绿莹莹的翠玉充做兽目。

  进门放目而去,只见高栋长梁,屋阔顶敞,虽不见如何富贵,但处处气派雍容。

  谢袅被婢女们打扮停当时天色已黑,很快被引至一侧厅堂。她踏进去时,上首左右两边已各坐了凌不疑和皇甫仪,袁慎站在一盏半人高的巨大落地连枝灯前,灯火辉煌,身着银丝织锦的宝蓝色曲裾。谢袅看看自己新换上的衣着,微微挑眉。

  食案上菜肴颇为丰富,嫩炙松鸡,清炖豚骨汤,醯酱烤河鱼,另有初春山中刚采下来的蔬果做成的菜肴两碟,还有米酒一壶。侍婢斟酒后,众人举杯同祝,祝什么呢?

  凌不疑神色淡然:“愿战乱消弭,风调雨顺。”

  皇甫仪颇有几分伤感:“愿岁月不悔,往日不哀。”

  袁慎听懂了装不懂,谢袅没听懂,但不妨碍她暗自记下,琢磨着下次在苏昌离慕婴面前装个大的。然后三人默默一饮而尽。

  用膳时众人无话。

  吃得六七分饱时,皇甫仪酒意上涌,借着几分薄醉,声称要给众人讲个故事。

  袁慎无力地叹口气,看看一旁耳朵竖起、精神抖擞的谢袅,再叹一口气。

  “许多年前,某地有位世家公子,虽父亲早亡但才华出众,后名声斐然。处处受人追捧,这位公子有个自幼定亲的未婚妻,可惜,他总觉得这未婚妻配不上自己……只因这位未婚妻容貌平凡。”

  说到这里,皇甫仪忽然气喘起来,袁慎默不作声地从暖巢中倒了杯热水,上前跪坐在旁服侍恩师喝下。皇甫仪顺了口气,继续道:“那未婚妻家中亲长纷纷劝说她退婚避灾,可她力排众议,无论如何也不肯背信弃义退婚。非但如此,她个小女娘,还要一力承担起照顾公子家眷的重责,吃穿用度俱是她从各处筹措来的,更要备受未来君姑刁难,这一等,就是七年。”

  “那位公子亡父曾有位十分了得的护卫,承公子亡父当年恩情,自告奋勇护送公子南下流亡,途中为保护公子竟不幸殒命。临终时将孤女托付给他,谁曾想,便是这段恩情断送了前世情缘……公子未婚妻在寿宴上苦苦等候一日一夜,最终,公子并未出现。公子心知伤未婚妻不轻,想找她说明白,苦苦哀求数日才得开门相见。谁知她张口就是要退婚!公子想她此时正在气头,待过些时日就好了。谁知等来等去,公子等到的却是未婚妻要嫁旁人的音信……”

  “公子实不明白,未婚妻能等他七年,为他吃这么多苦,为何眼见花期在望,偏在最后一件区区小事上固执!”

  谢袅拨了拨酒杯:“挺好的呀,那公子的未婚妻没有将一辈子搭在这等拎不清斩不断的人身上,如若不然,这人生的苦怕是没得尽头了。人生苦短,何必自讨苦吃。”

  素来沉默寡言的凌不疑此时忽然出声,道:“夫子,恕我直言,也许那位公子就不该让未婚妻等。天若有道,自不会让有情人分离。”

  “错啦错啦。”谢袅晃晃手指头纠正,“天地本就无情。若见有情,天早已荒,地早已老。须知花落人亡,天地无情,情投意合的有情人也会成不了眷属,分离两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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