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羽(54)
角宫里,一声茶盏碎裂的声音传来,下人诚惶诚恐地离开房间。
宫远徵将手中茶杯抛到墨池中,咕咚一声,茶杯飘飘悠悠荡在池面上,哪怕提前知道今日之事是做戏,但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宫子羽的身世是证明了,可宫尚角心底的疤却因此又被揭开了。
凭什么?!
凭什么每次为大局做出让步的都得是宫尚角?凭什么他宫子羽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拥有后山和长老们的偏爱?
宫远徵侧着低下头,低垂的睫毛卷翘,阴影落在眼尾,遮住了闪动着光泽的瞳孔,泪光凝成珠串坠落在地,碎裂四溢。
宫尚角眼神沉下来,抚着手下泠夫人真正的医案,表情有些黯然。
门倏地被拉开,门外的阳光洒落一地。
宫远徵忙将泪拭干,正抬头欲骂下人不长眼,却触及到了捧着瓶瓶罐罐进来的宫临徵。
是她一人进来的,连平日里被使唤来打下手的云雀都没有跟着。
宫临徵瞧见屋内气氛凝滞的一幕,眸子里闪过心疼,正对上红着眼冲她使眼色的宫远徵,她颔首,将怀中的茶件举了举,示意自己有备而来。
宫远徵松口气,垂首想了想,又瞥了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宫尚角一眼,双手一撑,利落地起身出去了。
抱着茶件、行动不便的宫临徵:?
门在她的眼前被阖上,门缝中宫远徵赔笑的脸逐渐被掩上。
门内的宫临徵面上尽是愕然与无措。
“你来了。”宫尚角抬头凝望着她。
宫临徵唔了一声,迈步走向他:“茶被我哥哥糟蹋了,我来沏壶新的。”
她取了茶件在桌上摆开,宫尚角手中抚着医案,目光却不自觉被对面动作吸引过去。
“我却不知你还有这番本事。”
对面人手持茶罐,以竹匙将罐中茶叶拨进下方茶则。滚水烫过几个大小不一的杯器后悉数被倒入匀杯,再由细白长指执起,手腕一翻泼入一旁建水弃用。那双手上下分持起竹匙与茶则,将干茶拨进下方烫过的盖碗,发出玎珰脆响。
“小时候娘亲演示过,我痛极之时躺在爹爹怀中,看着娘亲沏茶,总觉得心中也能随着她的动作平静些许。”宫临徵手中动作不停。
“如今怎么又来我面前演示了?”
“自是一样的道理。”
提壶冲入滚水后,宫临徵三指拎起碗沿轻晃,待碗中绿叶舒展,添水七分闷泡片刻,双手端起盖碗倾斜倒出泡好的茶汤。匀杯被装满,茶汤被她分入两个茗杯。
宫临徵这套动作宫尚角今日初见,便觉得今后怎么也忘不掉了。
“是尚角哥哥你前不久带回来的新茶,我也是第一次泡,手艺生疏,还望见谅。”宫临徵将其中一杯茶推至他面前。
宫尚角放下医案,双手接过,尝了一口,“不,你泡得很好。”
他轻嗅茶香,再去饮,道,“是乌龙,凤凰水仙。”
宫临徵先替他续了杯,再垂眸望向自己手中袅袅茶汤,“不愧是尚角哥哥,我听金复说,泠夫人生前也爱喝这味茶。”
宫尚角茶杯堪堪停在唇边。
无故被cue的金复:救命!我没有!!!
宫临徵只向口中送茶,杏眸恬然看他,“在生离死别四个字面前,陪伴就是一种奢望,长一点便赚到了,短一点——”她放下茶杯,“也无能为力。”
宫尚角将茶杯放在医案旁,眼中满是痛色:“可我原本,能救下他们。”
“不。”宫临徵摇了摇头,“你救不了他们,过去的你没有赶上就是没有赶上,即便赶上了,也不过是白白再搭一条命进去。像是我与你和哥哥约定的永远相伴,在血蛊练成之前,其实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也是命悬在那处,随时就没了。”
宫尚角眼睫一颤。
“现在血蛊练成了,我便尽我所能,长久地陪伴在你们身侧。”
“能有多长久?”
“什么?”宫临徵安慰的思绪被打断,诧异抬头。
正对上宫尚角晦暗不明的目光。
宫临徵莫名抖了抖,抿抿唇,有些懵懂:“自是这辈子都赖在你和哥哥身边了。”她打趣道,“你们总不会赶我走吧。”
宫尚角眼眸漆黑,修长骨指一顿一顿地敲在桌上。
宫临徵干笑声一顿,不可置信道:“真要赶我走啊?”
“如今你身体无恙,日后终要嫁做人妇。到那时不是我和远徵赶你走,而是你不要我们了。”
“怎会?”宫临徵悬着的心落下了,摆摆手,“我不嫁不就好了。”
“宫门以子嗣为重,只怕长老会颇有微词,施加压力。”宫尚角闭口不提多次不守家规之事。
“……那我嫁?”宫临徵纠结半晌,扣扣手指头,“反正有你和哥哥替我掌眼,我相信你们。”
她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来,晃得宫尚角只觉得刺眼。
“若你以后遇到了中意的人,若你以后遇到了做梦都想梦到的人,若你以后遇到了朝思暮想、一定要留在身边的人呢?”
宫临徵听得云里雾里,揣摩着宫尚角的表情,小心试探:“那我得嫁?”
宫尚角将茶杯重重放下,面沉如水:“不,你不准嫁!”
宫临徵简直要抓狂:什么啊?到底要我怎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