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回 承天之佑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一日,两日。
省亲的日子匆匆赶到又慢慢地溜走。
可他始终没有等来阿姊牵着她的如意郎君回来。
他蹲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落入船底。
又过了一日,阿姊回来了。
只是,没有如意郎君,只有一块不称意的旧门板。
阿姊的咳嗽声从门外一直持续到闺房。
他曾试图进去看望阿姊,可四周都围了府卫,整个院子像是个密不透风的圆桶。他还没进去,就被府卫赶走了。
最后一次见到阿姊,还是在院子里。
院子里的花散落一地,不少零散地倒在地上,被人踩来踩去。各个婆子丫鬟乱作一团,他才有机会趁乱跑进去。
与外面的嘈杂不同,这里一室幽静。微风吹起了床上的帷幔,那张苍白的脸就这样闯进了他的视线。
骨瘦如柴大抵是如此。
眼窝深陷,颧骨高突,头发散乱在一侧。露在外面的手腕能够清晰地看见上面的骨骼走势,手背上的血管几乎要冲破苍白的皮肤跑出来。还有一阵阵的血腥透过帷幔冲出来。周围的药味立刻冲上去,将血腥掩盖。
“哎哟,我的小郎君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快出去,快出去,多晦气。”
几个婆子草草地将温释倾轰了出去。
温释倾却愣愣地坐在了院子门口,紧接着就是几个挂着白布的小丫头从院子里跑进跑出,她们甚至没有时间去看一眼蹲在门口的温释倾。
葬礼举办地十分潦草,一口棺材进来出去,从此,这处院子就给了荒草。
温释倾偷偷跟着几个丫头去了后山,在荒草丛生的地方发现了一处无名的小土包。简单的,就这样销声匿迹了。甚至没有人追究,死因是什么。
温秉德一贯信奉儒学的那一套,极其看重生死,绝不会拿着生死开玩笑。也绝不会闹出一套假死的戏码。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眼前这人对自己的过去十分熟悉。
温释倾眸子一眯,嘴角忽的扬起,一阵低沉的笑声冒了出来。
一侧的玉轻沅也愣了一下。
“温兄?”
“我找了几年,没想到,你居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温释倾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眸中发出叫做冷意的光芒。一侧的玉轻沅眨了眨眼,看了看温释倾又看了看远处的身影,似乎是有什么差点就能抓住的东西一闪而过。
“呀,呀,果然是温家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脑子这么灵光。若是回了温家,怕是整个温家都是你的了。还有这些白痴什么事。”
声音慢慢地从阴柔变得粗糙,有点树枝在地上摩擦的样子,听上去有几分刺耳朵。
玉轻沅这下抓住了那一闪而过的东西,当即跳了起来,浆糊瞬间出鞘,冷光直逼身前的黑影。
“原来是你这老东西!居然毁了温兄的武功,我今日定要斩了你,为温兄报仇!”
温释倾眸中的冷意一闪而过,望向玉轻沅的目光里,依旧是往日的温和。他真是十分幸运,能够遇到这样的玉轻沅。
“这是我与他的事,我自己来吧。”
温释倾还是抚上了他的手,将他的手收了回来。
玉轻沅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地开口,“温兄你放心打,打不死,还有我呢。”
“好。”
温释倾浅浅一笑,怀里的银针在月光下一闪一闪。
对面的道公桀桀地笑了起来,下一息,他的身影又消失不见。
温释倾凝神留意四周的风吹草动,忽的手里的银针飞了出去,只听一声哗啦,一棵大树上掉下了一团漆黑。接着就是一阵铁铃铛哗啦啦作响的声音。
玉轻沅暗暗地叫了一声好,不由得感叹温释倾的针法越发精准了。
那道公从地上爬起来,拧着眉头将恶毒的目光盯向温释倾,大概也没有想到温释倾如今能有如此精准的针法。
悠悠的笛声响起,刚才的花豹从灌木丛中冲了出来。
“畜生!休要伤人!”
玉轻沅飞身而起,冲着花豹袭了过去。一道冷光划过,爪子从玉轻沅身侧划过,两道血珠腾空而起。
温释倾同时出手,手里的几道银光冲着道医所在的方向袭去。道医周边发出一阵铃响,无数只铃铛脱离了细绳,腾空而起,分别拦下了这几枚银针。
道医的身影再次消失,下一息出现在温释倾的身后。
玉轻沅惊呼一声,浆糊猛地一转,向着身后扫了过去。道医手上的短笛猛地一转方向,冲着玉轻沅的长剑挡了过去。
温释倾向后撤了两步,离开了道医的攻击范围。
“无知小儿。”
道医怒吼一声腰间的铃铛再次响起,受伤的花豹原地低呜一声,刨了两下土地一跃而起,直奔温释倾所在的方向。
“温兄,小心。”
玉轻沅将浆糊一甩,冲着道医刺了过去。道医的身影一闪消失,下一息又出现在玉轻沅的身后。玉轻沅慌忙低头向下一矮身子避开了扫过来的笛子。浆糊在他手中转了两圈,对着道医的腰间就砍了过去。
道医腰间的铃铛一响,挡下了浆糊的攻击。玉轻沅正欲起身,一阵烟雾就将他团团包裹。
远处的温释倾用几只银针控制了花豹的行动,抬头就看见道医的嘴里吐出了一圈乌黑的烟雾,烟雾将玉轻沅包裹,玉轻沅瞬间便没了意识,身子往地上栽去。
温释倾手里的银针立刻转了方向,道医拽着玉轻沅一闪,手在腰间一摸,一把匕首出现在手里。
“别乱动,不然,这个傻小子,怕是要没命喽。”
温释倾眸子中闪过一丝冷意。道医手里的刀一抖,玉轻沅的脖子上就留下了一条血痕。
“哎呀,你瞧,我年纪大了,胆子小得很,不禁吓的。这不,手抖了。”
温释倾一咬牙,还是收起了手里的银针。
道医见此又冒出了一串桀桀的笑声。
“这不就对了。”
“把人放了。”
温释倾直勾勾盯着道医,心里盘算起道医的目的。这人应该是个贪图名利的人,那这次出现在这片林子里就不会是偶然。他发动袭击一定是有什么目的。
“小郎君真是聪慧过人。小的,也就不跟你绕弯子了。”
道医满意地笑了笑,拖着玉轻沅到了树下 。
“有人想要小郎君的脑袋。”
说着,他还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稀疏的牙齿在月光下有些反光。
温释倾攥了攥拳头,大概也猜到了这人的目的。
“我随你回去,你把他放了。”
“小郎君,若是没了这道护身符,小的怕是活不过明日。只能劳烦这位郎君一道去一趟儋州了。”
温释倾缓缓叹了口气,看了看昏迷的玉轻沅,点头应下。
林子里又起风了,风声随着天亮小了下去,鸟鸣声渐渐占了上风。
“今日天气不错。”
昔归紧紧跟在陈十七的身后,随着她一道进了寺庙的大门。
“娘子,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大喜的日子近了,来祈求佛祖保佑一切顺利。”
随着婚期越来越近,陈十七心里反倒多出了些不安。
她说不清楚这份不安的来源,或许是来自对这场赌局的未知,而这场赌局又事关许多她所在乎的人。果然,有了牵挂也就有了弱点。之前跑去荒漠,无论是怎样的危险,她都能拿出孤注一掷的决绝。可现在,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昔归静观默察一番,确定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员,这才与陈十七进了大殿。这些年,京城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家家户户都提心吊胆的,就算是街边的乞丐,也恨不得拿出两个铜钱来祈求佛祖的庇护。这倒是让这些寺庙的香火旺盛起来。
还未进门就是浓郁的檀香,进得门来,更是将整个人浸泡在檀香中。
“虽然阿耶说过要对鬼神之事敬而远之,但,这一次,还是希望真的有神鬼之事的存在。希望佛祖保佑,让一切进展顺利,让这群害群之马从此消失,也保佑大聿繁荣昌盛百姓安乐。”
陈十七燃了香,郑重地磕了几个头,这才将香烛放进了香炉。又凝视着那尊威严的佛像望了许久,这才出了门。
“佛祖,该是怜悯天下众生的,总不会纵容这些小人几次三番乱朝纲,搅天下的,对吧?”
陈十七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驻足回头望了一眼,佛祖的眼里似乎是有光,可又像是没有,她也有些怀疑,自己的愿望能不能被听到。
昔归又请了几炷香,望着佛祖将心里的愿望一字一句传达,将高香插入香炉的那一刻,心里多少有些释然。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几日在秦霄的指点下,陈十七的武功有了很大的进步。
他们该做的努力都已经做到位了,最后的结果,还是要看这天是否站在他们这一边。
两个人绕着小径走了一会儿,天气如今炎热,她便找了处阴凉的院落,与昔归坐在了树下。这里刚巧能看得见来往寺庙的百姓,又不会被外人窥见其中的情况。在清净与嘈杂中,开辟出一方特殊的净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