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回 涸辙之鲋
“前辈再抱一会儿,秦兄就要怀疑前辈偏心了。”
万星落俏皮地跟了一句,随意地坐在了小几边。
秦秋和也跟了过去,一巴掌拍在万星落肩头,而后一绕坐在了他的对侧。
微微侧头,低声道,“我这表妹就要嫁进皇宫做皇后了,你就不吃味?”
“不会不会,以后我就是半个国丈了,怎么会吃味。”
万星落拎起了一侧的酒坛灌了一口,喟叹一声靠在了身后的柱子上。
秦秋和摇摇头,抢过了万星落手边的酒坛,睨了他一眼,“你这乱人辈分的罪责该怎么判呢?”
秦霄与陈十七也坐了过来,几个人围着小几聊了几句。之后,秦霄叫走了万星落。陈十七与秦秋和聊了两句也回了自己的屋子。
“碰!”
瓷杯落地,粉身碎骨。
“你还要折腾什么?”
卫礼按着太阳穴无奈地看着眼前的烂摊子。他刚从宫里回来,等着他的就是一个烂摊子。
卫湘红着眼瞪了他一眼,话里满是怨气,“我的婚姻大事,你一句话就决定了。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你的感受?卫湘,从小到大就是因为在乎你的感受,你才变成了这副模样!嚣张跋扈,尖酸刻薄,没有一点儿官家娘子的模样。要不是你的刻薄诗句,至于得罪了烛豪吗?要不是我,你这条命早就没了!”
卫礼深吸了一口气,希求卫湘能够安分些。
“我宁愿我死在那个地牢里!”
卫湘紧紧盯着卫礼,又摔碎了一只花瓶。
“我是尖酸刻薄,可他呢?烛豪是什么人,你天天见他不知道吗?嫁给那样的人,我还不如死了干净!你到底知不知道,阿耶和阿娘都是那姓烛的一家杀得!现在,你居然要把你的妹妹嫁给杀父仇人吗?卫礼,你的眼里就只有你这身官服是吗?我是没有官家娘子的模样,可你呢?你难道有一丝一毫忠臣的模样吗?”
卫礼气急,闭着眼深吸了几口气,“不管怎么样,烛豪你是非嫁不可。”
“我不嫁!死也不嫁!”
卫湘双眼一红,一把扑到了之前打碎的花瓶瓷片前,一把攥住地上的瓷片架在了脖子上。
“你不要再胡闹了!”
卫礼一弹指,手边的茶盏砸到了卫湘的手腕。望着白皙脖颈上的那道浅浅的红色痕迹,卫礼心里的强硬也随之崩塌。
他无力地跪坐在地上,低垂着脑袋,好半晌才喑哑着声音开口,
“我求求你了,你不要再胡闹了。”
卫湘的右手无力地垂下,看着跪倒在地的卫礼,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我没有胡闹。我不嫁烛家,死也不嫁,死也不嫁!”
“我没有别的选择,我没有的选。”
卫礼咬紧了后槽牙,眸子里满是挣扎,看着瘫在地上的卫湘,他欲言又止。
终于紧了紧拳头,下定了决心站了起来。声音也在这一瞬恢复了往日的威严。
“来人,把人看住了,若是娘子有什么闪失,你们都提头来见。”
卫湘满脸惊讶地抬眸望去,只觉得眼前这人更加陌生。还没等她反应,几个体态健壮的侍卫就冲了进来,将她带回了房间。
望着陌生的房间,卫湘大力地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狠狠地望了一眼门口,她抓紧了手底的被褥。力道渐渐加重,褥子上的细丝都被挂了起来。略带苍白的唇瓣出现了一排血红的牙印,唇瓣的疼痛比不得心中的痛苦。
眸光终是落在了后窗上,她抿了抿嘴,径直走了过去。
这窗户直通后面的花园。穿过花园就是角门。那里以前经常有人守着,可现在卫家败落,许多的下人都被遣散了,后院的守卫也就撤掉了。只是,卫礼为了保证府上的安全,特意把角门给封了。
卫湘坐在窗边,双眸紧盯着花园里的花花草草,隔着层层的绿叶,她似乎已经看见了钉满横木的木门了。
木门上横七竖八地被木板拦住,上面的钉子歪七扭八地罗列其中。
“咚!”
一声过后,木板上出现了可疑的血丝。
外面守着的两个人也察觉到了血腥,一番商量,其中一人慌忙跑了出去。
穿过水榭到了一处院子。
“城主,城主,大郎君他……”
“慌什么。不成体统。”
严厉的女声传来,带起了一层层的寒风,下人立刻噤了声,眨巴着眼睛不敢言语。
不多时,穿着锦衣华服头戴金色步摇的娘子便出现了。那张脸依旧如年轻时一样的艳丽,她也不允许自己的脸上出现任何瑕疵。那双上扬的眼角带出了几分严厉。下压的嘴角让那双饱满的唇失去了原有的魅力。
一侧坐着的风驰抬手蹭了一下鼻尖,借着喝茶掩去了尴尬。那是他的妻子江铃,他们成婚已有几十年,可她却视他如陌生人一般,两个人总是聚少离多,渐渐地,他对她也只剩下了陌生。
江铃缓缓移步到了桌边,抿着裙角落座一侧。
“风情又惹出什么乱子了?”
下人微微抬头,如实报告了风情的情况。
“大郎君已经不吃不喝两天了。从今天早上开始,就在用力地撞击木门,隔着门都能闻到血腥,怕是已经受伤了。小的是来请示一下,要不要找大夫?”
“出去一趟真是长了好大的本事。”
江铃眼角再次扬了一下,眸子中迸发出怒意,怒意奔腾着冲向底下的下人。下人不敢吱声,屏气凝神等着风夫人的命令。
江铃扫了一眼旁边的风驰,这才开口,“找人把门用铁皮封了。既然不肯吃饭,那便不用去送了。”
“是。”
下人看了一眼风驰,见风驰没有反驳便退了下去。
还没等他出院子,另一个下人就匆匆跑了过来。
“大娘子,大郎君他……他……”
风情一脚踹飞了木门,撞开了上前去阻拦的下人就冲出了院子。攀上了就近的树木,一个用力将自己甩了出去。
他是一个月前回到的火离城。
那天天色阴沉沉的,他们几十号人行至城门。城门岿然不动,在黑云之下显得更加凝重。
城门叫了半天,这才有两个护卫开了门。
城内一如从前,两侧的街道上人群熙攘。见到风情带着人马入城,纷纷避让到两侧,微微颔首算是对风情身份的认可。自从先皇出逃,火离城就脱离了中央的管控,城中大小事宜皆由风家代为管理。而风情作为风家年轻一代的老大,事事都需要抛头露面,不少百姓都认得他的面容。
过了主街穿过石桥就是风家的府邸。
即便是阴天,风家两个大字依旧散发出刺眼的光芒。
风情看着这两个字神情有些凝重,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了上前迎接的下人,自己则带着一众弟子往府内走去。
穿过院子就是正厅,风驰与江铃早就等在了那里。
江铃垂眸望着眼前的茶盏没有说话,风驰也低着头,不过眸光却时常落在风情脸上,里面不乏担心。
上次在武林盟一别就是月余,临行前风情那张苍白的脸历历在目。亲眼目睹了武林大会上风情的一举一动,他不得不怀疑江铃的教育方式是否是合理的。只是这几日,他才发现,可笑的是,即便是不合适的,他也早已经失去了开口质疑的权利。
风情的身体确实比一个月前好了许多,只是上次留下的内伤还需要慢慢恢复。
“母亲,父亲。”
风情恭敬地行了一礼,时间一点点流逝,却不见江铃回应。又过了半柱香,江铃才缓缓开口。
“此次离开火离城,我给了你两项任务,你可还记得?”
风情点了点头,“将陈可茗带回火离城,夺得武林大会的魁首。”
江铃嘴角一挑又迅速落了回去,微微侧了一下身子,冰冷的眸光将风情笼罩其中,周身升腾起一种寒凉。
“我还以为你贵人多忘事,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风情不敢。”
“不敢?”江铃嗤笑一声,手里的茶盏瞬间粉身碎骨,她抬手轻轻一扫,细碎的白色粉末随风散去,“你的主见是越来越大了,可你的武功怎么就越来越差劲呢?连万潜那样的南蛮小子都打不过,你还有什么脸说你姓风?”
风情没有说话,唇瓣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又一点点涨回来。如此来回,就如江铃那刀子一样的字眼重复着一遍遍切割他的心。
“真是没用!”
江铃眉心狠狠地皱起,一下子站了起来。
风驰抿了下嘴角,站了起来,“他尽力了。”
“尽力了?”江铃冷眼扫过他,一把推开了他,“尽力了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你何苦逼他。”
风驰试图为风情说情,可江铃明显不听这些。
“我不逼他,他就会和你一样!”这话带了不知道多少明枪暗箭,只把风驰刺了个遍体鳞伤。他退了两步,摔在了椅子上。心里的自卑再一次攻城略地,将仅剩的那份自信也吞噬掉。
江铃却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瞪着风情厉声道,“你是风家的长子,风家所有的弟子都在盯着你现在的位置,若是你自己不努力,迟早会被人从这个位置推下去!”
风情咬了咬牙,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江铃一掌拍在了风情的身前,风情受力退了几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江铃眼里却不曾有过怜悯,而是冷哼一声,“这一掌,是给你的惩罚。我再给你半月时间,最后的半个月,把陈可茗带回来。听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