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五下棋
那人自然是不服的,承应下来后便直接上了庭阁,莫庭荷在小舟靠岸后也轻巧地跃上,两人依礼抱拳后便坐在汐姑娘早就排好的棋盘前。
莫庭荷这才认真看到此人长相,寻常相貌,让人一眼记不住,但举手投足之间可看出是有些功夫的,特别是此人的袖口与寻常书生不同,以牛皮包裹,外面以罩衣遮掩,莫庭荷在书中读过,这牛皮包的袖估摸是藏了不少冷箭,看来此人也并不是普通书生。
那人自称姓秦,依着挑战的规矩,秦生先落了一子,莫庭荷很快也接着下了一个。
两人越战越酣,浑然不知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天香楼今日本是选魁盛典,行进到后半段,突然传出有人在庭阁赛棋的传闻,平安府因着麓山棋社的缘故有不少棋痴,听闻弈棋,连魁首都不看了,都纷纷赶到庭阁,庭阁里早占满了了人,四周也被小舟围绕,连小舟都上不去的人只能垫脚在河对岸看着,但大多是看不清的,好在老鸨聪明,着个懂棋的小二驾舟在庭阁与长廊间不停传话,传到最后,每一步棋都下得精妙无比,岸上之人赞叹声比比皆是。
莫庭荷也不知这名秦生的棋艺如此精湛,好在她在幻水镜中背遍天下棋谱,对此局面尚且应付得过来,反观秦生,额头满是大汗,每一步棋都是越下越慢。
渐渐的,突然岸上有人唤了一句:“这莫不是遂古棋局?”
说话的是平安府顶有名围棋世家的公子,他的话也引得一场骚动,遂古之初,谁传道之。这也就是当初给此棋局命名的缘由,这个棋局不知何来,不知何去,古往今来,只有传说,大多数人连此棋局的全貌都未看到,却都知道此棋局为千古迷局,非常人能破。
秦生习武,耳目比常人灵敏不少,听到“遂古棋局”时心情激荡,慌乱中不慎下错一子,竟然通盘全输。
汐姑娘过来收拾残局,却被秦生格挡住,道:“刚才那子不算,重新下。”
“这厮太玩赖了,都说落子无悔,哪有输了又反悔的。”人群中自然有人喧嚣起来。
没想到秦生竟甩开衣袖向说话之人射了柄短箭,刺中肩膀,那人顿时哭爹喊娘般叫了起来,而秦生并未收手,而是继续以袖箭威胁莫庭荷道:“我刚才那子落错了,再来。”
莫庭荷没说话,抬手捡起棋子,将棋盘恢复到秦生落错子之前。
“你怎么做到的?”秦生大奇,“你是不是故意用遂古棋局坑我?”
“遂古棋局并不是这样的。”莫庭荷垂眸应声道。
“你见过遂古棋局?在哪里?”
“自然是在临逸修士处,秦公子,请落子。”莫庭荷翻手做了个请道手势。
秦生怀疑地看着莫庭荷,又上下打量她一番。
“秦公子,若是还不落子,就要判输了。”汐姑娘在一旁小声说道。
秦生白了汐姑娘一眼,将子落在他深思熟虑之处。这步棋他自刚才就反复推演,定能决胜千里。
莫庭荷不声不响将子落在秦生原先悔棋之处。
“哎呀,这可不好!”一旁懂棋的纷纷叫了出来,“这人究竟是会还是不会,这么多厮杀之地,偏把子落在这无人问津之处,岂不是浪费了这么一个大好大机会。”
秦生也对莫庭荷这个落子出乎所料,他在脑中早就将莫庭荷每一步应对都计算在内,可莫庭荷这一子却落在他从没设想的地方,而这一下,秦生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了,他拿着棋子反复犹豫,落在何处都不对,只得跟着莫庭荷落子在棋盘那块空白之处。
莫庭荷接着在空白处又下了一子,很是随意,像是要放弃她刚才打下的大片江山一般。
不过没出三步,刚才那名说是“遂古棋局”的公子又说道:“真是神奇,竟然在一个棋盘上连出三个古今残局,且相互间都有关联。”
一旁的人听不懂又不能显出自己的无知,只能呵呵笑个半日,当是知道。
秦生觉察出不对的时候,他已无子可放,只能棋子投降。
众生皆是喝彩叫好,也有人来问下棋的矮个书生是谁。
有人认出莫庭荷,便说道:“似是叫什么莫伯舒。”
“莫伯舒?那个莫家草包?不可能,他与莫伯舒长得也是不同的。”
“我想起来了,这人叫莫庭。”说话的还是那位围棋世家的公子,“几年前,我与他在麓山下过棋。”
“祝兄,你曾与莫公子下过棋?那当时是谁赢了。”
“在下不才,险胜一局,不过当时,莫公子的棋艺尚浅,远不如今日这般出神入化。”说完他还补充道:“若是今日我们再对弈,恐怕在下胜算也不大。”
众生听完,更觉得莫庭厉害,心中也都起了结交的念头。
汐姑娘将棋子收入棋盒,巧笑倩兮地与莫庭荷说道:“公子棋艺惊人,可否去我房间,我们再下一局?”
莫庭荷连连摇头:“我不去了……”她本就是来查案,并非来喝花酒的,再说,若是让汐姑娘发现自己的女儿身,怕是会无端引起麻烦。
“别啊,莫公子,说不定我能给你不少你想要的呢。”汐姑娘说着,细白软嫩的手便伸过来,勾住莫庭荷的手指,“莫公子不想与我多聊聊吗?”
莫庭荷无语地看着身边的莫伯舒,但莫伯舒一时有些呆愣,如是男人轻薄,他此刻早就冲上去了,可是挑逗他妹子的也是个美女,这种感觉就很奇怪了,若是强硬地把汐姑娘退开,反倒会引得怀疑,只能小声与莫庭荷说道:“要不,我们先去汐姑娘房中聊聊吧。”
“我今日只接莫公子一人,旁的人就去前厅喝酒便是。”说完,汐姑娘便抓着莫庭荷,跃上自己的花船就走,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时,花船已往后面厢房开过不少水路去了。
莫庭荷倒没觉得有什么怕的,毕竟船上只有汐姑娘与一戴草帽的船工,她坐在船头,看着曲水流觞,心绪平静。
汐姑娘从拎出一壶酒扔在莫庭荷怀中:“莫公子,喝点酒?”
“我不喝酒。”船已经开进一处狭窄的水路,周边都是掩盖起来的舢板,估摸是水路进各处厢房的通路,莫庭荷觉得稀奇,多看了几眼。
“莫公子,你来天香楼是参观的?”汐姑娘又调侃两句,“你很奇怪,一路上,不看我,却看水,难道水比我好看?”
“那是没有的。”莫庭荷客气地说道,“汐姑娘,你是何时来天香楼的?”
汐姑娘看看船工后,走到船头,柔若无骨地趴在船头甲板上,任夜风吹在自己的裙裾上:“我啊,我来这边有一个月了吧。”
“汐姑娘懂棋吗?”
“不懂,别说下棋,我也不会弹琴,更不识字,你看我是不是像个草包?”
“那此次……”
“妈妈们也没想过我会中选,我只是来陪衬东姑娘的,其实我们四人中,妈妈要捧的只有东姑娘一人,只是凑上我们另外三个,也可以将东姑娘身价再涨上一些。”汐姑娘玩弄着自己蓝色的裙裾,那动作莫庭荷总觉得眼熟。
“莫公子,你老盯着我干什么?”汐姑娘见莫庭荷长久不说话,不由得开口问她。
“没什么。”莫庭荷也觉得不妥,收回视线。
“莫公子若是再没什么说的,我送你回岸吧,现在估计那些人也散了。”
“汐姑娘,你是不是很想让我问你些什么?”
“没有,没有……”汐姑娘说这话的时候,眼珠依然在灵活地转动。
“汐姑娘,其实我还真有想问的,请问汐姑娘,昨日在天香楼,可是出了人命官司?”
“哦,我还当是什么事呢,此事可不算秘密,当然是出了,死了个姐妹,妈妈已经报了官,人也被义庄拉走了。”
“除此之外呢?没有什么疑点吗?”
“莫公子这话问的,我是什么身份,即便是有什么疑点,也断不会让我知道啊。”
“是我莽撞了。”莫庭荷说完,以手撑腮,静静地思考。
“不过啊,莫公子,我爱慕你的才华,也要提醒你一声,这件事啊,还是不要牵扯进去的好。”
“为什么?汐姑娘,你知道什么,是还是不是?”
“没,没……”汐姑娘继续躲闪道,一边说着,还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瞟撑船的船工,“只是从常理判断,牵扯那些当官的,我们知道得越少越好……算了,算了,不聊这些了,我们赶紧上岸吧。”
船工听了汐姑娘的命令,又将船撑了出去,果然原本围在庭阁旁边的小舟已经不见了,大多数人都去前厅看东姑娘等人,只剩下莫伯舒与陈生还在岸边焦急地等着。
莫伯舒看到花船开出来,连忙用力挥手,好不容易等花船靠岸,紧着就把莫庭荷接上岸:“妹妹,你还好吧,没人欺负你吧!”
“你这话好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欺负的。”汐姑娘也跳上岸,只是她的动作很是奇怪,在跃起的一刻双臂像振翅一样挥甩一下。
汐姑娘留意到莫庭荷注意到她的动作,下到岸上后就连忙拢起衣袖,抬高下巴,信步离开。
陈生近距离看着汐姑娘从自己眼前走过,对汐姑娘那股出尘气质倾心不已,连忙跟随在其身后,道:“不知汐姑娘可定下今日恩客,如还没有,我倒是能与妈妈去说说看。”
“与你何干。”汐姑娘白了眼陈生。
陈生平白遭了白眼,顿觉不快,扯住汐姑娘身上的罩衣道:“只是个天香楼的花姐,摆那么大的架子干什么。”
汐姑娘没留意被陈生扯去左边的罩衣,露出肩膀上一大块红色的伤疤。
陈生大感惊骇:“这是什么东西,也太可怕了!”
汐姑娘恼羞成怒,抬脚就把陈生踢进水里:“狗东西,这是你该管的事吗?”说罢,汐姑娘看到一旁惊愕的莫家兄妹,款款行礼后道:“既然莫公子不愿去我屋中停留,那汐儿在此告辞。”
“汐姑娘记着要去哪里?”莫庭荷看出汐姑娘的古怪,又看到她并非是往前厅而去,而是去了东侧首到客房。
“我自然是有我的主顾,怎么,莫公子要与我一起去?”汐姑娘巧笑倩兮。
莫庭荷躬身行了个礼目送汐姑娘离开,而这厢莫伯舒刚将陈生从水里拉出来,陈生本来就有哮喘,被这么一吓,全身更是抖得厉害,连话都说不利索。
莫伯舒与莫庭荷道:“妹子,看他这模样,我去将老鸨叫来吧。”
“你把老鸨叫来,问起是谁推他入水的,你如何答?”
“自然是照实答呀,他是被汐姑娘踢下水的,我还救了他呢。”
“哥哥,万一天香楼护短呢?你看陈生吓成这幅模样,等他清醒过来说出实情,你已在府衙过几遍堂了,又何必给自己惹这些麻烦呢?”
“那怎么办?我们还把他扔在此处不管吗?”
“我们去那边。”莫庭荷指了指湖边东侧首等三层小楼。
“那边?那边可是天香楼的客房,刚才我跟你说要去定间客房你不同意,现在再去,恐怕已经没有空房了。”
“你随我来。”莫庭荷湖边垂柳折下一根柳枝,沿着古水无波的清湖一路划过去,在最后这一道水痕竟掀起滔天巨浪,莫伯舒还没来得及赞叹的时候,就见湖水搭成的台阶出现在他与莫庭荷面前。
莫庭荷抬步沿着台阶螺旋上空,莫伯舒一边在嘴里啧啧称奇,一边背着陈生跟在莫庭荷身后。
水阶梯之上是一棵苍天古树,而一顶白色的纱帐就落在古树树杈中间,莫伯舒进到纱帐中,里面桌椅熏香一应俱全,屋外还有莺鸟啼叫,清脆好听。
莫伯舒结巴着问道:“妹妹,这,这是什么地方啊……”
莫庭荷没有回答他,而是掀开纱帐上悬着的帘帐,在一片消散的水雾之后,正看到汐姑娘与一白衣男子在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