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帝后

晋帝走进幽禁的宫室时，除去金钗华服的妇人正跪坐在地上，神色平静，即使知道他来了，也几乎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当他走进的时候，对方才动了一下身体，伏地叩首道：“罪妇杜氏叩见皇上。”

“说吧，为了何事见朕？”晋帝面色不悦，几乎是沉着一张脸。

他坐下来的时候，杜氏站了起来，原本还算美艳的一张脸，此时没有了任何粉饰，更加接近寻常平凡百姓家的妇人模样。有皱纹、有斑点，不可能和十七八岁的小女孩一起比较。

“坐下吧。”晋帝说。

杜氏的眉梢微微一动，看向晋帝，两人的目光相撞，她仿佛明白了什么。这是最后一次纵容了……目光中不再只是后宫之主的严厉或慈爱。此刻，她不再管礼教，而遵循了自己的本心，坐在了晋帝的对面。

“皇上，难为你还愿意来见罪妇一面。”

“你想见朕，朕来了，该告诉朕……萧夜钦究竟在何处了吧？”晋帝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不怎么热切。

杜氏却不慌不忙，唇角微微勾起：“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陛下。”

晋帝语气淡淡：“什么事？”

“您知道，萧夜钦的身份吗，他……并非是您的儿子呢。”

看见晋帝微微睁大了眼睛，杜氏心中激荡出一丝快意。看啊，你爱的那个女人，生下的孩子却不是你的。

你这些年的宠爱，终究是错付了，没想到，你也会看错人！

但她得意了不到片刻，就听见晋帝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在朕面前搬弄是非，你以为这就能欺骗朕？”

她顿时愣住了。

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颤抖：“当年，德妃早产……你没有一丝怀疑吗？”

晋帝目光矍铄，到此地步，他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地步：“朕为什么要怀疑，当初那个孩子，就是朕抱给她的。”

“什么？”抱给她的？杜氏忽然觉得事情并非她想得那样。

“玉淑的孩子早产两个多月，生下后就死了，但刚好，前不久也有一个孩子出生。当时有一个宫女服侍过朕，但这是朕酒后失德，找出她之后本想赐死她，但母后做主留下了她。结果她的运气不好，难产而死，孩子却活了下来。”

“我居然不知道这件事。”杜氏此时听闻，只觉大为震撼。

“朕当然不会让人知道这种事，加上朕当时子嗣不兴，母后要留便也不好忤逆她。虽然宫女出身卑微，但为了防止她被人暗害，只能先瞒下来，等生下孩子，再赐品级。”

冰冷的语气一瞬转暖，晋帝继续缓缓地说，语气中隐含着叹息。

“玉淑对孩子的期望很大，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她没听见哭声，醒来后不停地问朕孩子有没有事，朕怕她伤心，没办法，只好将那个孩子抱了过来。”

“那孩子……便是萧夜钦，朕对他没有别的期望，以‘钦’作为他的名字，是希望他长大后孝顺、敬重他的母亲。”

晋帝说完看向杜氏，问她：“你要对我说的，就是这个？”

难怪德妃生下孩子那两天，所有人都不准去看望，原来是因为这件事。而后来，当所有人都在猜测会送谁去北荒当质子时，晋帝才出乎预料地选了二皇子。就算是爱屋及乌，在该做出牺牲的时候，晋帝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舍弃。

即使这么做，会一点点寒了德妃的心。

“居然是这样……”杜氏呆愣半晌，自嘲一笑，原来当年的内幕，是这样的。

一说起德妃，晋帝便露出了怀念的神色：“但毕竟是早产，实在伤身体，后来太医想办法帮玉淑调理身体，她才好了起来，再次怀孕。”

说到那个降生不久后却夭折的孩子，晋帝的神色黯淡了下来。

“可是到底是福薄缘浅，那个孩子，也没能活下来。”

“原来当年的事情是这样。”杜氏脸上露出一丝恍惚，她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实情。

看着杜氏脸上的表情，晋帝就知道她并不知晓萧夜钦的真实身份，便也没再问她是怎么猜出这件事的。回忆了那么多当年的事，晋帝缓缓吐出一口气，问：“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萧夜钦被你关在哪里了吧？”

但杜氏却好似没有听到这个问题，只一味地盯着晋帝愣愣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你宠爱姐姐，宠爱德妃，就不肯给我一点点爱？”

“当时朕登基不久，需要你们杜家的支持，朕自然会宠爱淑妃，但当朕站稳脚跟之后，就不在需要了。而你……”他看了一眼杜氏，眼里流露出一点怜悯的意味，“朕不喜欢太过心机的女人，但确实，只有有手段的女人才能屹立于后宫。”

顿了一下，晋帝伸手抬起杜氏的下巴，指腹轻轻抚过她的脸颊。他的眼睛里流露出罕见的温柔，轻声说出的话却格外地残忍：“而且，朕知道，你喜欢朕、爱着朕，你会做到最好，来求得朕的夸奖，虽然你害死了你的姐姐，害死了我的凝儿，甚至……还有玉淑。”

听到后半句话，杜氏的表情一瞬变得十分惊恐。

“你以为朕不知道？”他冷冷一笑，好似优雅的猛兽，举止优雅，却令人惊恐，“朕事后怎么可能不查，甚至不需要什么线索。是朕放纵了你，你变成今天这副模样，朕有责任，萧夜钦的下落，无论你说不说，朕也差不多猜到。皇宫就这么大，藏人的地方再多，却也有迹可循。”

接着，杜氏听到他在耳边低声说。

“是在你以前居住宫殿中的那口枯井里，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