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2章恐惧
“南翊侯,谢公公来了。”
何荣领着谢春芳来到偏殿的时候赵清珵才陪靖桢帝读完今日要读的书,独自一人坐在偏殿中喝茶。
“奴婢见过南翊侯,侯爷近日劳累,瞧着清减了不少。”谢春芳年纪大,再加上赵棣逼宫的时候受过重伤,那一头撞到柱子上简直就是去阎王殿里头走了一圈,到如今已经是多走几步路便气喘吁吁。
“公公快坐。”赵清珵起身相迎,拉出一条椅子,让谢春芳坐下。
“方才听司礼监那边的人说,陈金水被太后责骂了。”
赵清珵意欲端茶的手一顿,有些意外,“太后宠信陈金水,无故怎会责骂他?”
谢春芳打量着赵清珵的神色,看他当真是不知晓此事,才说道:“听说是朝堂上的官员调动,司礼监擅自批红,这才惹怒了太后娘娘。”
“不知南翊侯可曾听说过此事?”
赵清垂眸,慢条斯理地吹着茶盏中的茶汤,“谢公公,本侯自从进宫以来,所见之人除了陛下便是明德殿中的太监宫女,除此之外就算是内阁来寻本侯,本侯爷一概闭门不见。”
言外之意便是反问谢春芳,你看我像是见过外人的样子吗?
谢春芳其实也看得出来,南翊侯这是在刻意避嫌。
为了让太后放心,也为了让陛下放心。
谢春芳笑得有些心虚,“还请南翊侯莫怪,实在是如今局势多变,奴婢伺候陛下,不得不多个心眼……”
赵清珵微微一笑:“谢公公尽忠陛下,何罪之有。”
“既如此,那老奴便不打搅侯爷了。”
“公公慢走。”
赵清珵重新捡起桌上的书,谢春芳走到门边,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坐在桌边的南翊侯身姿淡然,面容恬静,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好似外头的风波与他全然无关,他只躲在这偏殿小屋中看书度日。
伺候在赵清珵身边的太监也每日来报,说南翊侯除了陪陛下看书外,自己待着的时候也多半是在品茶看书,独自一人待着,安静得很。
“你在外头伺候着,陛下一会午睡醒了边上离不了人。”
“师父您也回去休息吧,徒弟会在这边伺候着的。”
谢春芳嗯了一声,捶着腿慢吞吞地离开了,赵清珵望着他的背影,已经都快记不清他刚来望都时候谢春芳的模样,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谢春芳就变得如此年迈沧桑。
“你师父近来身子如何?”
何荣摇了摇头,“回侯爷话,不是很好。”
“师父夜里多半只能睡个把时辰,醒了便再也睡不着了,时常头痛,太医说是先前宫乱师父撞柱的后症。”
“如今你跟在谢公公身边,他有意培养你,比起你兄长,你好好伺候陛下,只会好不会差。”
何荣应声,“侯爷训话,奴婢记住了。”
赵清珵见何荣站在门边迟迟没有走开,放下书,温声问道:“你可还有事要说?”
“侯爷……”何荣小心翼翼地望赵清珵身边走过来,打量着他的眼色,轻声细语:“奴婢方才路过文渊阁,阁老喊住了奴婢……”
何荣话没说完,赵清珵便听懂了。
他使了个眼色,两人走进了内殿。
偏殿殿门没有关,青天白日的,关了殿门反而可疑。
“阁老寻你何事?”
“阁老只是问奴婢侯爷在宫中一切可好,还交代了奴婢一句话。”
“什么话?”
何荣凑近了,小声耳语。
赵清珵听后沉默了许久,直到何荣出声提醒,他才回过神来,赵清珵手中捧着凉透了的茶盏,黢黑的眼底一片幽深。
老师还是出面了。
赵清珵挥了挥手,“你先出去吧。”
“对了,”赵清珵喊住何荣:“你与阁老?”他微微皱眉。
何荣立马说道:“阁老仁善,曾在奴婢受人欺凌的时候搭救过奴婢,阁老恩德无以为报,还请侯爷放心,奴婢必定不会出卖阁老与您的!”
何荣离开后,赵清珵久久枯坐在椅子上。
朝中官员变动,陈金水被责骂,这两桩事连在一块倒也是有趣。
陈金水之所以被李蓉责骂,赵清珵想,无非是因为如今司礼监在朝愈发势大,批红权握在手上难免会被有心之人利用,内阁想来便是算准了陈金水如今愈发得意忘形,才在如此局势下完成了官员调动。
赵清珵想过老师出面朝中格局或许会有大变动,但他没有想到这变动竟然会来的这样快。
他到底是低估了老师在北周文官中强大的影响力。
或许是因为朝中官员调动刺激了李蓉,当天傍晚时分,李蓉便差人将赵濛请去了长翎殿,就连赵清珵都是在石瑞将赵濛带走之后才得知的此事。
何荣一同陪着赵濛去了长翎殿,赵清珵不知李蓉找赵濛究竟为了何事,心中难免不安。
赵濛这一去,便是大半个时辰,直到天色昏黄,他才红着眼眶从长翎殿中回来了,何荣或许哄了小皇帝一路,回到明德殿后也累的不行,偏还要提着精神继续安慰赵濛。
赵清珵看在眼中没有多问,只是等靖桢帝睡着之后将何荣喊了出来。
“太后今日找靖桢帝,所为何事?”
何荣有些欲言又止,“太后娘娘想要……想要给陛下纳妃。”
“纳妃?”赵清珵只觉得荒唐,“陛下今年才十岁!”
“可不是呢!”何荣泄了气,皱着眉道:“奴婢也觉得太后此举实在是……实在是……”难以言说的荒唐。
十岁小儿,何来娶亲一说?
赵濛在听到李蓉说让他娶李家女做妃子的时候当场就吓哭了,可怜他什么都不知道,就硬要被李蓉塞一个旁支女到龙床上,这谁能不害怕?
赵濛一哭,李蓉便沉着脸让他端庄威严。
赵濛哭了一路,眼下睡在明德殿中也不得安稳,何荣叹了口气,只觉得做皇帝也不是那么好。
靖桢帝刚进宫那会尚且时不时能够见到年轻的小皇帝露出笑颜,如今一年光景未到,靖桢帝便满脸愁容日夜不安,十岁大的稚子,若在寻常人家中哪个不是爹疼娘爱的,如今坐在这九五之尊的位置上,反倒成了囚笼。
当天夜里赵濛便发起了高热,在梦中也惊惧不易,陷入了梦魇之中不得清醒。
数十名太医诊治了一夜,直到天色微明,赵濛才重新陷入了平静。
守在外间的赵清珵一夜未睡,太医走后他独自走进内室,望着躺在明黄色锦被下的小小一团,心生怜惜。
他坐在床边,伸手探了探赵濛的额头,还在发着高热,何荣将熬好的汤药端上来,轻声道:“侯爷,陛下的药已经熬好了。”
“放在边上吧,先让陛下睡一会。”
“娘亲!”
睡梦中的赵濛突然一声呼喊,猛地攥住了赵清珵的手腕,力道之大硬是赵清珵扯都扯不出来。
“我不要进宫!我不要进宫!”
“别让我进宫!”
“我要出去!”
赵濛大喊大叫,用力瞪着双腿,眉头紧皱,一张脸满是惊惧害怕:“我害怕太后娘娘!母亲,我想出宫!”
“吩咐下去将殿门关好了,没我的吩咐,谁也不准进来。”
“是。”
赵濛病重失言,何尝不是另一种真情流露。
他在这深宫之中,惧怕李蓉,惧怕皇位带来的一切,权力让他失去了自由,也让他陷入了日复一日的恐惧与害怕当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