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变故
袁庭跪在李府门前自问三错,近百名文官痛心亦然。
直到众人看到了出现在眼前的海之唤。
海之唤一改此前布衣草鞋的落拓不羁,换上了一身宝蓝色的圆领大袍,见故人,正衣冠,一步一步走到了袁庭面前。
弯腰,伸出了他那一双年迈瘦骨的手,沉稳有力地将袁庭扶了起来。
他一声叹气,“光仁,多年未见,你我都老了。”
袁庭老泪纵横,他年纪与海之唤一般大,但论起才学,自知远远不及年少中举的海之唤,海之唤金榜题名入翰林院的时候他还在老家读书,海之唤入内阁主持朝政大事,他才堪堪高中进士。
在这个世代,没有人比得过海之唤。
年少入翰林,宦海沉浮,放眼北周上下,多少人受过海之唤的恩惠教导。
海之唤在朝时主持了数十届春闱,当年每一届科考出来的进士,全都算的上是海之唤的门生,如今这些人遍布北周各地,望都为官者也基本上是三品大元,去了地方也是守城之主。
如今海之唤现身望都,且还如此大张旗鼓宴请百官,袁庭再看不出来海之唤的用意,那当真是白活这几十年了。
“海老,光仁对不住您啊!”
袁庭用力握着海之唤的手,眼眶通红,他望着皇城的方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诸位——”
海之唤握着袁庭,望向尚跪在地上的百名文官,“春申离朝二十余载,诸位今日能来府中一会,实乃春申之幸,今日中秋,诸君既来府上,春申必备下薄酒,白玉碟高堆麟脯, 紫金壶满贮琼浆,还请诸位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相熟的大人去了正厅,不请而来的那些文官海之唤也没有拒之门外,而是在正厅边上临时搭了一个卷棚,酒水成缸成缸的往里面抬。
周小敬和海之唤去卷棚中走了一圈,就被无数文官围住了,全都是向海之唤问好,足足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海之唤和周小敬才从卷棚中钻出来,两个人硬是在秋日下热的满头大汗。
正厅中的茶水都续了两轮,袁庭和韩渊等人与一众内阁六部臣工畅谈古今,海之唤抬脚走进来的时候众人正说起当年海之唤在位时主持的土地改革。
说起土地与税收变革,袁庭一声喟叹,“当年南翊侯大张旗鼓态度强硬,我只觉得侯爷有大将风范,如今再看,想来这里面必定有海老教导的缘故啊!”
“是啊。”韩渊的眼神有些悠远,他想着当日赵清珵力排众议坚决地推进土地改革,再忆起当年海老进行土地改革时候的场景,当年事今人做,“海老这辈子收的学生,我瞧着,南翊侯为最上乘!”
事到如今,谁都看出来海之唤存了什么心思。
自从致仕后海之唤便没有现身于望都,如今为了赵清珵,海之唤竟然愿意大张旗鼓广邀望都文官,这不是在替赵清珵铺路还是在做什么?
韩渊眉头微皱,“只可惜,侯爷如今进宫了。”
“若是咱们早一点知道……”韩渊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众人都心知肚明,若是他们早一点知道,说什么也不可能把赵清珵送进宫中。
海之唤已经替天下文人选了一条新的路。
但如今,这条路被他们亲手堵死了。
“海老,此事不瞒您,这事……是我提出来的。”
袁庭放下茶盏,刚准备起身,海之唤抬手往下压了压,“坐下说话,今日是老友相聚,动辄起身像什么样子。”
“哎。”袁庭摇了摇头,“如今朝中局势海老您也该清楚,南翊侯进宫……实在是内阁没办法了。”
“靖桢帝实在年幼,太后把持前朝后宫,司礼监又在太后的扶持下日益壮大,司礼监那群宦官时常哄着陛下,倘若任凭他们如此继续,假以时日必定酿成大祸,幸而陛下信任南翊侯,内阁只得做主请南翊侯进宫贴身教导陛下。”
这件事虽然是袁庭提出来的,但也是经过内阁上下统一的,韩渊身为内阁重臣,也无法推脱,他一把站了起来,“海老,大错已然酿成,如今之际,是我等必当用尽浑身解数护南翊侯在宫中周全。”
袁庭连连称是。
从前他做过许多错事,无论是在土地改革的时候将赵清珵推出来还是功成之后背刺赵清珵,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内阁的不作为,他无可推脱,如今当着海之唤的面,他老脸通红,“海老,光仁必定、必定护住南翊侯,来日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必定不会让南翊侯有分毫损伤!”
“润鹤是为了望都、为了北周、为了万民进的宫。”海之唤望着厅中一众大臣,在座的几乎都是北周重臣,一品大员,把持着北周的政治经济军事命脉,六部最高的权力中心都聚集于此,“润鹤有此心,诸位也当与润鹤齐心协力辅佐陛下。太后势重已成定局,往日之事不可追,然来日尚有万千机遇。”
“北周太平,吾辈必定倾尽全力辅佐新君。北周若乱,吾辈必定拨乱扶正匡扶正道,虽万死却难辞。”
“海老所言,吾辈谨记。”
这一番话在中秋家宴过后悄无声息地流传进了望都的大街小巷。
于是所有人都明白了,辅佐新君与拨乱反正并不冲突。
他们需要做的,便是在做好本分之事的前提下为将来做好准备。
倘若北周大厦将倾,那么就必定要有一个人站出来,在此之前那个人被浮云遮住,谁也看不清,但是现在海之唤亲手揭开了这层迷雾。
毋庸置疑,那个人是赵清珵,只会是赵清珵。
从上到下,从内阁到六部,从望都到地方,北周所有文臣都不约而同地接受了这一事实。
因为站出来的人是海之唤。
甚至只要海之唤愿意,袁庭甚至能够立马致仕,将首辅的位置拱手让给海之唤。
海之唤笑着摇了摇头,“光仁,我都半截身子入土了,首辅这个位置,你坐不了多久,我更坐不了多久,既如此,何不把机会让给他们年轻人呐。”
悄无声息之中,望都开始了一场之上而下的官员调动。
以赵梦于勐为首的一众官员都得到了提拔,吏部中的傅棠雪更是连升三级,直接做到了吏部侍郎的位置。
朝堂上的官员调动进行地低调,等到李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众官员已经全部归位了,李蓉拿到内阁递进会极门的折子时司礼监都已经批过红了。
李蓉将掌印喊来了长翎殿。
陈金水一脸惶恐,连忙问道:“奴婢斗胆多问一句,不知娘娘是对内阁递上来的折子有何不满?”
“这半个月吏部官员调动,怎的不来通知哀家一声?”
“回娘娘话,吏部尚书派人来与奴婢说过一声,说今岁是陛下登基的第一年,金秋吏部要主持大赦天下,因而官员调动会有些频繁,奴婢查阅过先帝登基时候的仪制,确有其事,便想着不来叨扰娘娘了。”
“陈金水!”李蓉面色一沉,厉声道:“你如今倒是越来越会当差了,官员调动如此重大的事情你都能够擅自做主了吗!”
“娘娘恕罪,奴婢实在不敢啊!”陈金水咚的一下跪了下来,吓得面色青白,他实在没想到,不过是几个官员调动,太后怎的就如此动怒了。
“不敢?”李蓉怒目而视,一把将折子扔到了陈金水身上,“陈金水,你别忘了你是如何才能坐到今日这个位置上来的,没有哀家,你到如今也不过是司礼监里面一条不会叫的狗!”
“娘娘对奴婢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陈金水爬到了李蓉跟前使劲叩头,卑微而又殷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