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0章错路
靖桢帝在李蓉面前表现出如此信任自己，赵清珵真是哭笑不得，他望着小皇帝的背影，兀自摇了摇头。
到底年幼，不懂心机和算计，心里想什么，便毫无保留地表现了出来。
说是宫宴，其实若赵清珵没来，也不过就是李蓉与赵濛两个人一块用一顿饭。
饭菜已经全都在西偏殿拜好了，赵清珵望着空荡荡的偏殿，不由得想起当年章平帝在位时的热闹与风光，无论是像中秋佳节这样的阖宫宴饮还是除夕宫宴，无一不是百官朝拜，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如今再看，却是一片凄凉。
当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再无当年盛世了。
宫中中秋宴冷清凄凉，可到了宫外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海之唤和周小敬没有想到，他不过是发了数十人的帖子，可到府上的人却足足有上百人，就这样，李府门口的这一条长街从晨起时便堵得走不动道，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宝马香车无数，无不都是为了见海之唤而来。
袁庭等大臣在靖桢帝天坛祈福的时候陪同在册，来的稍稍晚了些，等他们到的时候马车已经进不去李府长街了。
韩渊坐在马车之上，望着眼前这一幕，有些茫然，“袁大人，你不是同我说海老没有邀请多少人过府一叙吗？”
眼下这阵仗不像是来过中秋的，像是来拆府的。
“这……”袁庭也有些愣住了，他怎么能想到今日竟然会是一场这样大的阵仗，他下了马车，只得穿过人流步行至李府大门前。
李府大门口，管家正带着小厮安顿想要登门的大人，许多人没有海之唤的拜帖，一时半会进不了李府大门，站在秋老虎底下晒得满头大汗，扯着嗓子说道：“今日我们必定要见到海老，就算海老不同意我们登门，我们站在大棚底下远远见海老一面就行了！只求海老能出来与我们说几句话，让咱们一块给海老扣个头！”
“是啊是啊！进不去我们也认了，我们只想见海老一面，还请海老出来见我们一面才好啊！”
外头动静闹得大，海之唤和周小敬坐在正厅中，有些大人来得早已经到了，在经历了声泪俱下的寒暄后，纷纷围着海之唤坐在了厅中一块聊天，这些站出去都是能够为人师表的老大人，眼下一个个见着海之唤就像是家雀见了主人，眼睛都亮了。
“海老致仕多年，如今望都官员骤然听说海老在李府设宴，各个心向往之，恨不得全都进来与海老问好，还请海老勿怪他们不请自来。”说话的是礼部的一位侍郎，当年在翰林院的时候得过海之唤的几次教导，直到如今还将与海之唤的这一桩情谊挂在嘴边，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晓他也曾受过海老的教导。
礼部侍郎虽然没这么大脸喊海之唤一声老师，但生平却早已以海之唤学生的名义自居，今日得了他的拜帖来到李府，更是激动地不能自已，恨不得能够跪在海之唤跟前磕头。
“海老仓促进都，我辈在望都庸庸碌碌，实在愧对海老昔年教诲，如今海老一句话，就算是让吾辈上刀山、下火海，我辈也在所不辞！”
海之唤广邀门生学子，此举不可能是心血来潮，众人心知肚明，却心甘情愿。
在朝为官的，有谁能够在听到海之唤的名声后还能不为之动容。
“今日我这个老头子把诸位请来李府……”
“先生！先生！不好了，外头吵起来了！”
小厮跌跌撞撞地一路从门房跑进来，在正厅处被绊了一跤，咚的一声直接摔进了厅子中，小厮哎呦一身，揉了揉脑袋，忙不迭开口：“海先生，外头来的几位大人吵起来了！”
“谁和谁吵起来了？”周小敬立马站了起来，他朝厅中众人伸手，往下压了压，“诸位稍坐坐，我陪春申去外头看一眼。”
周小敬自从去了密西后就甚少回望都，当年密西空饷案尘埃落定后，他更是无心望都官场，就算是去年陛下驾崩、新帝登基，周小敬都以春耕在即他要主持税收为由没有回来，如今为了海之唤，他却是在望都鞍前马后，这一份老友情也让在场的文官动容。
待两人离开了正厅，不知是谁感慨了一句‘海老出山，北周移山之貌不久矣’。
众人一阵唏嘘，纷纷称是。
就像是在长夜下孑孓独行的孤人找到了前路，海之唤于北周文官，便是领路人一样的存在。
“袁庭，你算个什么东西！这么多年你坐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平心而论你究竟做了什么？先帝在世时拿你平衡皇后，如今陛下年幼，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却无法担当匡扶朝纲的重任，如今你有什么脸来见海老！”
“若是海老还在朝中，何来你袁庭首辅之位！”
卷棚中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呼和，人潮熙攘，站在府前石阶上根本看不清是何人在生事，周小敬脾气爆，听到有人吵架，立马站了出来，扯着嗓子大声道：“何人生事！给我老老实实站出来，若不从，我便让人将你打出去，从今往后再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这是谁？”
“你瞎了眼糊了心了啊，那是密西布政使周小敬周大人！”
周小敬一出声，众人立马老实了，不敢再造次。
方才那一句叫骂是谁说的已经查不出来了，卷棚中有上百人，闹哄哄连个人头都看不清，袁庭被堵在卷棚外头，被人骂了个狗血喷头，韩渊站在他边上都自觉没趣，可袁庭神色却淡然不过，没有半分羞恼。
他只是微微笑了笑，然后朝众人拱手作揖。
他年纪大，地位又高，一朝首辅，做出如此姿态，所有人的腰都低了几分，连声道：“阁老不敢！”
“今日我虽不知是哪位小友骂我袁庭，但我只说一句，小友你骂得好！骂得对！”
袁庭佝着身子，浑浊的目光望向站在卷棚下的每一位文官，有年轻者，也有年迈沧桑者，但无一例外的是，今日他们皆为了海之唤而来。
“海老，袁光仁对不住您当年的托付！今日，光仁请罪来啦——”
袁庭一声声嘶力竭的呐喊，他缓缓朝李府大门的方向跪下，当着近乎望都所有文官的面，咚的一声下跪。
站在他边上的韩渊面色大变，没拉得住袁庭，见状他也立马跪了下来，站在袁庭边上的文官见状也纷纷下跪，哗啦啦一群人，齐齐跪在了李府大门前。
袁庭和周小敬只见到一群乌泱泱的人潮跪下，他们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见袁庭扯着嗓子高声道——
“章平十年，海老亲自找到光仁，将北周江山交到了光仁手上，光仁愧对海老，既无海老才敢，又无海老品行。贪生怕死碌碌无为，先帝在世时不敢与皇后抗衡，进退间将北周文官逼到了如今绝境，此乃光仁一错。先帝驾崩，太后以辽东军相逼，光仁软弱低头，迎幼主入主皇城，此乃二错！今新帝年幼无知，太后权倾朝野清除不臣党羽，光仁率内阁步步后退，任凭司礼监祸乱朝纲欺压百官，此乃三错！”
“海老，光仁这是一步错、步步错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