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9章忠心
这是靖桢帝继位以来的第一个中秋。
因是章平帝驾崩的第一年，阖宫宴饮取消，靖桢帝在天坛祈福结束后大臣们便各自出了宫。
“陛下，太后派人来了口信，说今日是中秋，想晚些时候请您去长翎殿一块用膳。”
“王叔，你和我一块去吗？”
自从赵清珵进宫后赵濛便格外依赖他，事事都要询问赵清珵的意见，去哪儿都希望赵清珵能够陪同在侧。
赵清珵也曾好奇过赵濛这样近乎小兽般的直觉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后来还是谢春芳陪他在御花园中散步，才状似无意地提起了一句，说是陛下如今在深宫之中，举目望去皆是陌生之人，且各藏心思，心中难免害怕。
“太后娘娘的懿旨，只喊了陛下一人，微臣去恐怕不妥。”
“王叔，你不是说我是皇帝么？万人之上，那我想要你陪我去参加母后的家宴，为何不行。”
近来赵濛在学问上精进不少，许多事情在赵清珵有意的引导下也有了更多的理解，就比如眼下，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行使帝王的权力。
赵清珵陪同赵濛来到长翎殿的时候李蓉已经知晓他要来了，半个时辰前明德殿的太监来回话，说南翊侯也要一同前来，李蓉的面色便有些不好看。
石瑞站在一旁轻声道：“娘娘，今日是陛下登基的第一个中秋，团圆之夜，陛下想要南翊侯陪着便让他陪着吧，到底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孩子心性，不懂娘娘的苦心。”
“是孩子心性还是对哀家充满戒备，石瑞，哀家如此苦心教导陛下，没成想还不如一个从岭南回来的赵清珵。”李蓉眼底闪过一丝狠意，“若不是赵清珵眼下老实本分尽心教导陛下，哀家绝对容不下他。”
“奴婢倒是瞧着南翊侯如今一心伺候陛下，比起当年倒是更加平和淡然了许多。”
石瑞也是希望赵清珵能够在宫中好好的，毕竟这里头还要他们小公子的关系在里面，倘若赵清珵当真出了什么事，保不齐他们小公子在辽东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眼下公子在前线，就算是为了辽东安稳，娘娘也该多宽心，南翊侯对陛下忠心，娘娘您又不是那等心肠狭小之人，怎会容不下他。”
李蓉瞥了一眼石瑞，轻笑道：“你倒是替他说话。”
“哪儿呢，奴婢是关心娘娘。”
主仆两人说话的功夫，赵濛与赵清珵便到了。
长翎殿外响起一阵高呼——
“奴婢拜见陛下，陛下万岁安康！”
坐在龙辇上的赵濛故作老成地板着脸，点了点头，“平身吧。”
他回头望了一眼坐在轿辇上的赵清珵，放下心来，何荣牵着他下了龙辇，他立马走到了赵清珵身边，毕恭毕敬地说道：“王叔，长翎殿到了。”
见到赵濛如此姿态，赵清珵实在难言，他在心中叹了口气，下了轿辇，蹲在赵濛身边娓娓道来：“臣是伺候陛下之人，陛下无需对臣如此恭敬，若是被人看到了多有不妥。”
赵濛不明白，他在家中对待父母也是如此恭顺，他在心底信任赵清珵，便以孝顺之礼相待，何错之有？
赵清珵只好与赵濛解释道：“陛下难道是想御史台参奏微臣吗？”
“不想。”
“那就是了，还请陛下在人前切勿如此对待下臣，陛下如何对待内阁诸位大人的，便如何对待下臣。”
赵濛摇头，他不喜欢袁庭他们，可他喜欢赵清珵。
他喜欢王叔陪他读书，给他讲故事，内阁教他的那些道理枯燥乏味，他听不懂，可是王叔讲的那些故事却让他有了不一样的体会，王叔说他能做一个好皇帝，内阁却只会冷冰冰地让他做一个好皇帝。
“陛下来了怎么还不进去拜见太后？太后可是一直在等陛下呢。”
石瑞在殿内听到动静，等了片刻却迟迟未见靖桢帝进来，便亲自出来相迎接。
赵濛在看到石瑞的那一瞬间明显吓了一大跳，他下意识就往赵清珵身后躲，石瑞是李蓉身边的一等嬷嬷，平日里教导宫女太监刻板冷硬，长年下来脸上也难有笑容，年幼的赵濛害怕见到古板一脸凶相的石瑞。
他更害怕的，是长翎殿中高高在上充满威仪的李蓉。
但他却不得不用最尊敬地态度孝顺她。
北周以孝治天下，赵濛年幼，帝位本就不稳，倘若在这种时候被人指摘不孝母后，北周文臣恐怕真的能把他骂哭。
“陛下，请吧。”石瑞扯了扯嘴角，自以为做了一个和蔼的笑容，实则在赵濛看来，还不如不笑。
赵清珵拍了拍他的背，“陛下，太后在殿中等您，您该去给太后祝祷中秋安康了。”
赵濛一步三回头地往长翎殿内走去，赵清珵慢吞吞地走在他后面，石瑞站在赵清珵边上，见他望着小皇帝朝殿内走去的背影，石瑞一声轻叹：“陛下如今倒是信任南翊侯。”
赵清珵微微一笑，“本侯奉内阁旨意进宫伴读，陛下年幼贪玩，想来太后教导陛下的时候也常觉得心累。”
“娘娘不忘先帝，尽心尽力教导陛下，只是如今朝中颇有言辞，让娘娘很是悲愁。”
一个女人能够做到李蓉这份上，也算是北周独一份了。
“娘娘劳苦功高，天下会记得娘娘恩德的。”赵清珵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李蓉若不过分争权，她坐在靖桢帝边上，的的确确稳住了望都局势，然事件之事多半物极必反月满则亏，人一旦坐在了高位之上，便会不受控制的生出更多欲望，想要更多的权力。
宫宴赵清珵不只参加过一次，但像今日这样冷清的宫宴他却是第一次参加。
阖宫上下无半点说笑，除了挂在琉璃瓦下的宫灯随风摇曳，再无半点热闹的气息。
长翎殿内李蓉正在与赵濛说话，赵清珵独自一人站在殿外高台之上，那是李蓉时常站着的位置，从这里往远处眺望，就能够看到巍峨高耸的明德殿，矗立在一百零八阶白玉阶之上，屋檐的走兽面带凶相地守护着帝王的居所，赵清珵不知道李蓉究竟注视了那里多久，但他站在这里，只觉得明德殿这样近，有那样远。
怪不得，李蓉会如此执着地接近权力。
毕竟那是她日日夜夜都能注视到的地方，任谁站在唾手可得的权力面前，都不可能不会心动。
“侯爷，太后已经与陛下说完话了，您可以进去请安了。”
赵清珵点了点头，他理了理朱红色的朝服，扶正了头上戴着的冠帽，亦步亦趋走进了长翎殿。
李蓉坐在主位上，穿着一身暗红色四兽麒麟纹花样的圆领大襟，外披大衫霞帔，雍容华贵，异常肃穆。
见到赵清珵走进来了，她微微点头，沉声道：“南翊侯你来了。”
“微臣赵清珵见过太后娘娘，遥祝太后娘娘千岁安康。”
赵清珵跪在李蓉面前，顺着视线望去，只见坐在李蓉边上的赵濛坐立难安，一张脸上满是纠结，似乎坐得难受极了，但又不得不老实坐在位置上。
“今日是中秋，哀家既然说了家宴，就无需多礼。”李蓉起身，“石瑞，晚膳可备下了？”
“回娘娘话，御膳房已经备下来了，还请娘娘与陛下移步西偏殿。”
李蓉牵着赵濛，边走边道：“今日中秋，按照往年惯例本该是让百官进宫恭贺，然今岁是先帝仙逝初年，不好阖宫宴饮。”
“母后说的是，儿臣知晓。”
“南翊侯陪在陛下身边读书，陛下可用功？平日里可曾懈怠学问？”
赵濛着急忙慌地摇头，连声道：“还请母后放心，儿臣每日用功读书，就连袁大人都夸赞儿臣学问精益不少，想来这都是南翊侯的功劳。”
走在后面的赵清珵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小皇帝呦，还真是……
既天真又纯粹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