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同担
“望都。”
“内阁首辅。”
岭南的微风燥热，园子中不知从哪里飞来了几只雀鸟，伫立在枝头叽叽喳喳，本该静谧的午后变得好热闹，赵清珵话音落下，海之唤发出了一声嗤笑。
他的神情讽刺，抬头望着远方，不知是不是望都的方向。
“望都？”
“望都。”
“望都啊……”
海之唤轻声呢喃，他缓缓坐直了身子，朝赵清珵摇了摇头，语气无比平静：“小润鹤，我在望都失去了两个儿子，送走了我的夫人，我在望都家破人亡一无所有，我不会回去啦。”
“我瞧着你回去后这两年瘦了不少，想来望都的日子不好过，土地改革不好办，若是你坚持不下去，便和李聿那个臭小子回岭南来，咱们师徒两在岭南好好保养身子，也很好嘛。”
海之唤成全了赵清珵的野心，也陪他一块走到了岭南，这是他的底线，望都那个地方，海之唤不可能再回去。
没有除非。
谁能让他两个死去的儿子活过来？谁能让他的老妻活过来？没有这个可能，赵清珵劝不动他，名利富贵他什么都不要。昔日赵清珵站在茂都帝陵前，那是他聪明，用先帝将他逼来了岭南，可他对先帝、对北周的情谊只够他来到岭南。
如今的岭南很好，这是一片连望都都插手不了的地方。
岭南太守是他的学生，岭南上下都承载着他们为官的信念，海之唤在岭南，只觉得此生已经足够，他风光过，落魄过，如今半只脚都要进棺材了，还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学生造福一方百姓，他已尽了。
望都？
呵，望都那地方有什么好去的！
他不去。
赵清珵劝不动海之唤，他没有想过真的能把海之唤劝说回望都，当日他费尽心思在茂都帝陵前将海之唤劝来岭南，他便知道往后一步该有多难。
他也没想过能靠这一次就将成功劝服海之唤。
李聿找到赵清珵的时候海之唤已经离开了，给他留了一个没有饵的鱼竿，插在泥地中，手边的鱼篓空空荡荡，只有几片菜叶子。
“老师呢？”
“回屋补觉去了。”赵清珵懒洋洋的，日落西山，柔和的落日洒在他的脸上，金灿灿的，好似镀了一层佛光，他伸手摸到海之唤留下来的草帽，盖在脸上，闷声道：“没成功。”
李聿一声轻笑，“路漫漫其修远兮，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我们润鹤这就泄气了？”
赵清珵翻身坐了起来，握拳：“怎么会。”
“是了，咱们润鹤其他的不行，耐心这一点，怕是无人能及。”李聿拍了拍他衣裳上挂着的泥巴，“走了，吃饭去。”
“明日启程回辽东么？母亲来信催过我好几回了，问我什么时候把你带回来，家里三个姐姐把你说的天花乱坠，我三姐那个大字不识几个的人都说出来了‘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这样夸张的话，母亲听得一愣一愣，做梦都在想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神仙，能够把我们李家四姐弟的心都勾了去。”
李聿背着赵清珵，这话说的他害羞，赵清珵将脸埋在李聿肩头，瓮声道：“夫人若是见了我，嫌弃既无德无能，又无才无貌，就全都怪你。”
“哈哈！”
李聿停了下来，挑眉：“如何要怪我？我可什么都没做。”
“不怪你怪谁，在夫人跟前乱嚼舌根。”
“怎么是乱嚼舌根。”李聿侧头碰了碰赵清珵的脸，轻声哄道：“这明明是心之所向，情难自禁。”
好话一箩筐，等到了启程去辽东的时候，赵清珵嘴上不说，但心底却是一片忐忑。
人都坐在马车上了，还握着老师送的鱼竿，面无表情，但其实心底早就翻江倒海了，一会想着听闻李夫人温柔慈祥，是个最好相处的人，一会又想到李聿是李家独子，上面三个姐姐，自由备受宠爱，家中定是对他备受期望，如今与他这样厮混，实在不像话，他如今还要往辽东去，岂不讨嫌。
一路上的心思如同九曲羊肠，不知绕了几圈，心里头装着事，一路马道疾驰颠簸疲乏，弄得整个人都憔悴了，面无血色。
来时李聿日夜兼程，回辽东倒是游山玩水，离开岭南时是五月底，抵达辽东的时候已经快七月了。
六七月正是辽东最舒服的月份，整个北地在经历了漫长的冬季后迎来了短暂而又炙热的夏天，草原上开满了大片大片的格桑花，风一吹花海摇曳，斑斓的花汇聚成了一条灿烂的汪洋，茂密的草场能有半人高，一脚踩下去，柔软而富有生机。
一行人在经过望都时没有做任何停留，李聿只是让石斛偷偷回李家接走了霄和翻云。
辽东的天这样蓝，纯净的没有丝毫杂质，赵清珵坐在马车中，其实他见过这样一望无际的原野与蓝天，当年他护送阿姐进格桑草原，走的也是同样一条路，只不过心境不同，眼前的景色好似也天差地别。
从望都一路北上，赵清珵就像是一株逐渐受到日月露水灌溉的花，从萎靡逐渐变得生机勃勃，李聿喜欢看他这样鲜活，他的润鹤就该这样肆意，而不是被困在那个连霄都不乐意翱翔的望都。
望都是一座吃人的城池，他希望润鹤永远自由。
“李聿，我想……”
赵清珵的眼中满是期翼，他与李聿早就在经年累月间有着前所未有的默契，他话还没说出口，李聿便懂了。
这一趟背上李聿陪着赵清珵坐在马车中，他掀开帘子，吹了声口哨，撕风如一阵风般疾驰到了两人跟前。
“这一路好乖，每天都按时喝药，润鹤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
赵清珵想去风阙关，那是他在梦中都不敢去的地方。
他怕梦见风阙关的嘶吼与哀嚎，他怕梦见风阙关后便再也回不来了，他站在悬崖峭壁之上，风阙关是将他钉在痛苦与绝望中的钉子，对于风阙关，那是他噩梦的根源。
李聿握着赵清珵的手，滚烫炽热的温度让赵清珵恢复了平静，他与李聿对视，从那双坚定明亮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更远的归处。
“润鹤，我陪你去风阙关，陪你去麟王惨死之地，你可以继续害怕恐惧。”
“但从今往后，你的所有痛苦都将将由我与你一同分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