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共饮

都说阉人误国，此话虽然对太监这一群体有歧视，但放眼放去，太监们做的事也的确不够好看。

司礼监中的高宏与陈金水还算尽心尽责，但饶是如此，高宏时不时还是想要乘一股东风，作威作福，人都想要权势，特别是像这些在深宫之中的阉人，地位卑贱，一朝飞黄腾达，让他们尝到了权利的滋味，那就谁都舍不得放弃权利。

追名逐利的人的是没有底线的。

“司礼监是北周的遗留问题了，万庆帝在位时司礼监的太监便学会了读书写字，让这群阉人拿起笔，便是北周帝王最大的错误。”

司礼监的太监读书习字，追溯到源头不过是北周的某一位帝王懒政，再加之亲信从小伺候自己长大的太监，从第一位太监学会替皇帝处理朝政开始，宦官机构变成了北周尾大不掉的累赘。

嘉庆帝何其铁血手腕，也没能让司礼监回到它该去的位置。

如今赵清珵与李聿说起这些，不过是一句抱怨，真要做些什么，他们谁都没辙。

平心而论，如今的朝堂，司礼监与内阁互相牵制，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这也算是一种平衡，一种维系后宫与前朝的平衡。

若是真的没了司礼监，局面未必就会变得更好。

说话的功夫，梅林到了。

车夫跳下马车，搬着脚蹬，毕恭毕敬地说道：“公子，大人，梅林到了，前方是山道，马车上不去。”

李聿撑着马车一把跳了下去，赵清珵见他猴子似的，无奈地摇了摇头，李聿站在下头，伸手，示意他握住自己走下来。

梅林是冬日里赏梅的好去处，漫山遍野的红梅，穿梭其中稍不留意就会沾染一身梅香，去岁冬日赵清珵过得如履薄冰，今年倒是从容了许多，他与李聿并行在林中，今日是个难得晴天，积雪挂在枝头，天边朗朗晴空，剔透的薄冰折射着晶莹，红梅点缀在枝头，行走在林间赵清珵只觉得心底一片宁静。

他站在半山腰往下望去，望都的亭台楼阁尽收眼底。

山道上行人如织，天气好，女眷们也相伴着一块出游，娇笑声犹如银临铺在天边。

好一幅国泰民安图。

越在朝中行走，赵清珵越觉得无力，看的越多，他只觉得自己所求似乎越来越缥缈。

走到如今，赵清珵回头才猛的发觉，长夜中那些无法泯灭的苦难似乎变得越来越微不足道，他见过民生百态，见过沙场将士被克扣军饷，他立身于朝堂之上，所求的逐渐变成了吏治清明，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将士们能够吃饱穿暖，能够不用马革裹尸还。

赵清珵终于明白了阿姐。

阿姐远嫁鞑靼，一是为了能够救自己一命，或许更深一层的，就是阿姐看到了边境战乱迭起，她不忍心。

倘若边境的战争能够靠一场和亲终止，那么又会有多少北周的好儿郎不必血洗沙场。

这样子的悲天悯人是从前的赵清珵没有的。

从前的赵清珵被仇恨裹挟，他带着恨意进入了望都朝堂，本以为自己置身于修罗场，但猛的睁眼，他才发觉修罗场早就被他抛到了身后。

他的眼前有花，有月，有日复一日明媚的阳光。

长夜终究会过去，没有人会一直生活在阴暗之下。

赵清珵只觉得无比感慨。

李聿在他眼前敲了个响指，“想什么呢？”

“在想，”赵清珵抬头望天，轻声道：“在想人间好时节，望都百姓安居乐业，冬日赏雪春日踏青，倘若北周上下皆是如此，会是怎样一副场景。”

“不起战祸，海清河晏。”

赵清珵这个人太矛盾了，他靠着恨意活了下来，但他却在日复一日的挣扎中活出来了最坦荡最磊落的模样，李聿看着眼底一片悲悯的赵清珵，只觉得心疼。

他的润鹤一个人究竟在长夜中走了多久，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坚韧，悲悯，他像是强行压住了暴戾的赵清珵，他向着前方那一点点微弱的光亮，就这样一步步坚定地走到了太阳底下。

晒干了所有的阴暗。

这样的赵清珵对于李聿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他就像是一个旋涡，能够将关于李聿的一切都卷进去，而李聿心甘情愿溺毙在这片深海之中。

他们互相靠近，互相吸引，互相吞噬。

“润鹤，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在你边上。”

“为你，战无不胜。”

赵清珵一声轻笑，他侧头，轻飘飘地看了一眼李聿，“不是为我，是为我们。”

“为了我们选择踏上来的这条路，少将军，你要战无不胜啊。”赵清珵折了一枝梅，丢到了李聿怀中，笑眯眯地说道：“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这算什么？当做我为了提督大人鞠躬尽瘁的谢礼吗？”李聿捏着花枝，眼底一片笑意。

“不。”赵清珵站在高处，正好能够与李聿平视，他微微低着头，带着一丝金贵，又带着一丝戏谑和调戏，“这是我的心意。”

说完，赵清珵抬脚便往山上走去。

李聿眸光一暗，大步追了上去，他握着梅花枝，一手捏住了赵清珵的脖颈，“这么点心意怎么够？说出去别人该笑话提督大人小气了。”

赵清珵觉得冰，他缩了缩脖子，捏着一团雪球朝李聿身上砸了过去，“爱要不要！”

“要，怎么不要。”

李聿笑嘻嘻地追了上去，两人一边走一边玩，等走到山腰处的酒楼时，人都已经到全了。

李聿如今虽然是兵部小郎中，但他的身份在那里，今日若迟到的是一位寻常小官，必定要受到众人冷脸，但李聿姗姗来迟，荣威还及其殷勤地凑了上去，替他来回搬椅子，生怕怠慢了李聿。

白卓宇瞧不上他这副模样，坐在一旁冷着脸。

今日不过是私宴，赵昀又是一心想和赵清珵好好坐下来谈事，因而刻意没有讲究什么规矩。

桌上笑声鼎沸，宾客尽欢。

酒过三巡了，愣是没有人提起正事，不过谈些风花雪月的天，说好了这一回来就是看戏的，赵清珵乐得奉陪，端坐在一旁，敲上去比赵昀还要金贵几分。

主要是占了模样的便宜，他面容清冷，一双眼垂着的时候冷淡而又厌烦，眼底的那颗痣更是让他徒生出了一股冷意，斜着眼轻飘飘地看人一眼，就像是一只无情无欲的狐狸。

看着要多清贵有多清贵。

“提督大人。”袁嵩终于开口了，他身为工部尚书，按理来说与赵清珵其实都还差着官位，赵清珵巴着他都来不及，不至于袁嵩亲自与赵清珵搭话，但没办法，他这趟来受了太子的嘱托，要从赵清珵口中套话。

赵清珵循声望去，就见袁嵩举着酒盏，笑眯眯地说道：“提督大人瞧着清减了不少，是今日公务太繁忙了吗？”

袁嵩实在是蠢，想套话，又不知道啊该怎么套，问一些有的没的，赵清珵望着他，不吭声，场面就这样冷了下来。

“小阁老您这话问的，就是不够关心咱们提督大人了嘛，如今谁不知道大人在操心密西空饷案，忙的都快一个人掰成两个人用了，可不是瞧着都清减了。”连海良见袁嵩冷了场，赶忙端着酒盏站起来，朝赵清珵遥遥一举杯，“提督大人，下官敬您一杯。”

“上回寻春台没能与大人好好喝上一杯，今儿借了太子殿下的脸，咱们也能来这风雅之地边赏花边喝酒，大家伙可得痛饮一杯啊！”

连海良场面话说的漂亮，一时间袁嵩冷下来的场子又热了回来。

众人说说笑笑，举杯共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