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风头
“有意思呐。”
外头在落雪，因着赵清珵的身子，屋内炭火燃得旺，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寒冬腊月一片阴沉的天气之下徒生出了热闹。
李聿怕热，穿着宽大的绸衫，靠在贵妃榻上，一只腿曲着，手上捏着赵清珵从停雀巷中带过来的帖子，懒洋洋地，眉眼间皆是舒坦，像是一只吃饱喝足了的猛兽，摊着柔软的肚皮躺在窝里头，放松而又自得。
“袁庭竟然会给你送帖子？”
“怎么的，这是见你这几日在望都大杀四方，威风过了头，要来去一去你的杀气？”
赵清珵跪坐在书案前练字，才落笔，被李聿的话扰了思绪，下笔时笔锋一歪，字毁了，他将纸张团一团，往火盆里面一丢。
火光跳跃，衬的他眉眼寡淡冷清。
“袁庭哪里是怕望都出事，他怕的是密西。”
赵清珵又拿出来一张干净的宣纸，铺在了桌上，落笔一个‘等’字。
李聿伸长脖子看了一眼，有些好奇，“等？”
“咱们在等什么？”
赵清珵微微一笑，“不是我们等，是他们。”
“望都大小官员被抓了十几个，他们想要耗着，那就让他们耗，隔三差五在隔壁房间弄出点哭喊声出来，就看谁最先受不住，他们想等我收手，那就让他们等着，总归被关的又不是我。”
“三大营如果关的太舒服，那就让谢承把人都拉到昭狱里面去，阴冷潮湿的昭狱大牢，可不是这些养尊处优的大人们能受得了的地方。”赵清珵说这话时面色无比凉薄，“时至今日，早已是不破不立的僵局，袁庭难道还以为能够让我收手吗？”
从一开始赵清珵就是抱着捅破密西这片天的想法，他连霍焦都劝来了望都，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收手。
暴雪连绵，望都的冬天漫长而又冷冽。
寒风刮过，仿佛能将走在路上的行人吹倒。
寻春台内却全然没有这样的寒意，暖意融融，欢歌笑舞，西域来的舞娘穿着璀璨华丽的裙裳，在厅堂之中旋转，绑在脚腕上的铃铛叮咚作响，清脆如天籁。
今夜袁嵩做东，工部郎中连海良和屈闻作陪，高宏顶着风雪来到了寻春台，他是司礼监秉笔，位高权重，袁嵩与他打交道明显有点发憷。
但没办法，他爹发话了，今夜他就算是硬着头皮，也得来。
“小阁老，您怎么不早说，今夜请了高秉笔啊，这我要是知道高秉笔来啊，今夜这宴我可不来。”
说话的是工部郎中连海良，平日里就爱跟在袁嵩身后吃吃喝喝，是巴结人的一把好手，这些年没少跟着袁嵩捞好处。
袁嵩心里有也是一万个不情愿，可他有什么办法啊。
“我爹的吩咐，今晚上你可得给我把高公公伺候好了！”
连海良苦着一张脸，“阁老这是做什么哦，咱们平日里和司礼监可没什么交集，那些‘大人物’，我可伺候不起。”
连海良他爹也是工部的，一家子都混在了工部里头，一辈子无功无过，家里头就没有上过正三品的大员，望都里头的腥风血雨和他没有半点干系，他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巴结袁嵩。
司礼监，那光是听着就不是连海良这种小人物够得上的。
更何况，连海良虽然没和司礼监的人打过交道，但他混迹在寻春台中，却是听说过不少有关司礼监那群太监的风流韵事。
男人没了根，就算再怎么位高权重，心里也不痛快。
这点子不痛快就全都发泄到了女人身上。
那些手段连海良听着就心里发毛。
他够不上司礼监那群人，也不乐意与那群人打交道，这天底下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司礼监的公公享着常人没有的富贵与权势，割舍了常人不能割舍的东西，在连海良眼里，那都是怪物。
“小阁老，我突然觉得肚子有些难受，要去更衣……”
连海良话音刚落，就听到寻春台下一阵骚动。
袁嵩的这间屋子正好临窗靠河，一行人抬头看过去，就见一辆八马安车缓缓停在了寻春台的大门口，纵然寻春台前宝马香车无数，但仍旧被这一辆张扬奢华的安车比了下去。
连海良边探头看，边啧了一声：“高公公这都一把年纪了，排场可真大。”
朝堂之上袁庭已经算是位高权重了，连海良见过几次阁老出行，全都是低调的不能低调。
如今看这司礼监，真是一眼看去就写满了‘富贵’。
“你给我老实伺候着，”袁嵩哼了一声，“马上吏部就要岁末考核了，你若想过个好年，今晚这场酒宴，你最好给我机灵起来。”
袁嵩再怎么不争气，他也是工部尚书。
连海良躲不过，哎了一声，眼看着高宏已经踏进了寻春台，他脸上立马挂出了谄媚的笑，躬着身子，小跑着来到了高宏身边，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高大人’。
高宏如今六十五了，满脸褶皱。
沉着脸的时候更是阴晴不定，连海良半蹲在他跟前，笑得心虚又害怕。
高宏站在门前，也不踏进来。
他身上还披着蟒袍，今日是私宴，高宏还穿着这一身御赐的蟒袍，无一不是在向众人昭示着他的权势与地位。
高宏将脚抬到了连海良跟前。
连海良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在看到高宏冷漠的那张老脸后，一个灵光，他只觉得怒从心来，半跪着的身子好似重若千斤，他的手脚僵硬，一动不动。
袁嵩踹了他一脚，“愣着做什么，赶紧着啊！”
“外头风雪扑人，高大人一路过来，辛苦了。”袁嵩笑着提高宏脱衣，拼命给跪在地上的连海良使眼色。
连海良艰难地抬手，最后，终于屈辱地替高宏脱掉了沾着雪的长靴。
“小阁老今日设宴，不知是有何事啊？”
长靴被脱去，高宏踩在了软垫上，他盘腿坐在主位，坐在他左手边的是屈闻，上次回望都还是去岁冬天回来述职，高宏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密西巡抚今日也来了？”
屈闻自知如今格格鲁尔闯下了祸事，望都许多官员都被连累了，眼下能做的就是供好这位祖宗，皇后铁了心要让赵清珵向格格鲁尔开刀，如今能与皇后挡一挡的也就只有司礼监了。
“卑职屈闻，见过高大人。”
“不敢当，不敢当，密西可是个好地方啊，千里狂野，屈大人在密西呆惯了，怕是回了望都见着逼仄的城池，心里都不痛快了吧。”
高宏话里有话。
屈闻自然是不痛快的，担这不痛快到底是因为什么，众人心知肚明。
屈闻呵呵赔笑，没有开口。
过了片刻，高宏问道：“我那干儿子，上个月去了密西，眼下可好？”
这便是高宏今日肯赴宴的原因了。
高宏最疼的就是陈之亮这个干儿子，如今陈之亮的干儿子陈鑫作为监军太监去了密西，高宏今日肯赴袁嵩的宴，就是冲着陈鑫的那一句老祖宗。
没办法，儿子陈之亮求到了他跟前，让他睁眼看一眼密西，陈鑫眼下在密西大营，倘若格格鲁尔当真翻了天，陈鑫作为监军太监，霍焦随随便便就能给他治一个监军不力，罪名一下来，就算陈鑫有九条命他也回不来望都。
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
若是没有袁庭让袁嵩带的话，他就算是在高府前蹲半个月，高宏也不会见他。
如今赵清珵一心要拿格格鲁尔开刀，翻密西的天，这就是一滩浑水，有皇后在给赵清珵撑腰，谁会想要在这个时候掺和进去？
就连谢承都知道将眼下的‘风光’让给三大营。
如今的望都啊，当真是赵清珵一个人在独领风头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