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平衡
风水轮流转。
方邈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竟然会沦为阶下囚,而询审之人会是赵清珵。
三千营没有正经的牢房,于勐便提前带着人收拾出来了一间屋子,用来关押缉拿归案的各位大人。
屋内门窗紧闭,方邈沉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吱呀一声,门开了。
他望着踱步进来的赵清珵,怒目而视,“赵清珵,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静谧的屋子里头只剩下方邈的回音飘荡。
赵清珵笑了笑。
他站在方邈身前,轻声说道:“当年我入望都,方大人以死相逼,那时大人可曾想过会有今时今日这一遭。”
“赵清珵,你攀附皇后,祸乱朝纲,此乃逆臣!此乃逆臣!今日你敢私自关押我,我乃刑部侍郎,赵清珵,你眼里还有没有六部内阁了!”方邈气的面色通红。
他想站起来,但在面对着赵清珵的冷脸之下,他却不由自主地觉出了威压。
方邈咽了一口口水。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呵。”赵清珵一声轻笑,“我想干什么?”他低头,像是当真在认真思索此事,“方大人问我想做什么,您难道不是应该想一想自己做了什么吗?”
“本官……本官能做什么!”方邈佯装镇定。
“谈载入都,第一日便去见了您,方大人,谈载如今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他在密西闯出那样大的祸端,见了您,难道他就能平安无事了吗?”赵清珵的神情讽刺,“谈载究竟是太看得起大人您,还是太瞧不起我三大营?”
“三大营不过是世家的走狗,赵清珵,你以为你手里握着一个三大营就能高枕无忧了吗?”方邈梗着脖子,“你别做梦了,三大营在望都什么都不算,你想凭借三大营站稳脚跟,你先低头看看自己的处境吧!望都已经有锦衣卫了,再多一个三大营,不过是再多一条在皇后跟前摇尾乞怜的狗,赵清珵,你以为你如今得了皇后的吩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威风得很,可我告诉你,你拥有的这一切不过都是镜花水月,伸手一戳,就全碎了!就全碎了啊!”
方邈死死瞪着赵清珵,“如今你敢关我,不过是仗了皇后的势,可你以为皇后能保你到什么时候?一介妇人,妄图在朝堂之上搅乱风云,简直痴人说梦!”
后党乱政,内阁上下之所以如今如此支持赵昀,就是因为他们宁愿扶持一个伪君子,也不肯向妇人低头。
在这些文官眼里,皇后想要立身于朝堂,简直就是超纲混乱的象征。
他们秉持理学思想,存天理灭人欲,根深蒂固的父权思维牢牢把持着整个北周朝堂,妇人就该被困于内阁,女子天生顺从,皇后的出现就是对父权最大的颠覆。
所以从内阁到六部,从首辅袁庭到地方各个官员,全都不约而同地站在了一条战线上。
他们支持赵昀,他们自诩清流文官,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他们将皇后视为红颜祸水,恨不得立马将其从北周朝堂中驱逐,可章平帝为了平衡朝堂,册立太子的同时又给皇后放权。
皇后、司礼监、内阁,三权立于朝堂之上,尽管章平帝多年缠绵病榻,但他依旧在这微妙的敌对中找到了平衡,皇权就这样被架在了高处,尽管看着摇摇欲坠,却也维持着多年的不可打破。
听着方邈的话,赵清珵不屑地笑了笑。
望都众人都以为赵清珵依附于皇后,唯皇后命是从。
可只有赵清珵自己知道,他做这一切,究竟为了什么。
“你想打破望都的平衡,润鹤,越往上走,每一步都只会更加尖如荆棘,走稳一些吧。”
在赵清珵决定将方邈抓到三千营的前一夜,李聿这样说道。
偌大一个望都,能够看懂赵清珵的,只有一个李聿。
赵清珵将方邈关在了三千营中,自从在第一天审问过他以后,便再也没有见过方邈。
并且在后面几天的时间里,赵清珵又陆续抓捕了十余名官员,一股脑全关在了三千营之中,一时间震动朝野。
六部官员全都大惊失色,事情闹到了内阁,袁庭向司礼监递交了奏章,但没两天,就原封不动地被司礼监送了回来。
章平帝自从入冬后便很少过问朝政了,大小事进了司礼监,全看秉笔高宏和掌印陈金水的心思,这阵子袁庭很明显地察觉到了高宏对内阁的态度敷衍了不少。
司礼监里面都是一群老狐狸,望都的风往哪边吹的过了点,他们就立马倒向哪边。
高宏是个聪明人,他看的清楚,不管内阁和皇后再怎么斗,他们这些阉人到头来伺候的还是陛下。
因为自从章平帝单独召见了几回赵清珵后,司礼监就琢磨出来了意思。
这位赵提督,只怕深得陛下龙心。
因为事关赵清珵的朝政,司礼监都会斟酌一二,就像如今赵清珵借着彻查盛康之死的名义大办密西,闹得望都人心惶惶,此事本该由司礼监出面禀报给章平帝,但高宏琢磨着平日里章平帝对赵清珵的意思,又与伺候章平帝的大太监谢春芳通过气后,两边都默契地将这事瞒了下来。
满朝默认的一件事,那就是很大程度上,司礼监的态度其实就代表着章平帝的意思。
“爹,昨天我派了人去请高宏,本想着从他口中探一探司礼监上下对此事的态度,没成想我连高宏的人影都没见着。”
“说是病了,不见客。”
袁庭的儿子袁嵩今年四十有二,大概是因为当爹的太有本事,一路做到了内阁首辅的位置,袁嵩这个做儿子的就有点废物的理所应当。
年轻的时候科举落榜,靠着袁庭进了工部,在工部干了几十年,什么政绩都没干出来,硬是凭着资历熬到了工部尚书的位置上。
如今一把年纪了,秉性怯懦,但凡碰上点什么事,就只会喊‘爹’了。
哦,有一点袁嵩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袁庭年过古稀,府中也不过只有一位发妻,可袁嵩如今不过四十,府中小妾就已经是塞得满满当当,肥环燕瘦好不热闹。
“爹,要我说,太监都是没跟的东西,见风倒,您说要我去探探高宏的意思,可如今我连人都见不着,这……还要接着去请吗?”
司礼监里头高宏年纪最大,也最圆滑,陈金水是皇后提携上去的人,也就是他如今在司礼监的势头压不过高宏,要不然,如今出了事,只怕司礼监踩内阁都来不及,哪里还轮得到袁嵩去司礼监疏通关系。
“再去一趟。”袁庭发了话。
袁嵩一脸苦涩,“爹,那高宏连见都不见我,我再去请他赴宴,岂不是自讨没趣吗!”
袁嵩出生富贵,上头一个做阁老的爹,外面的人见了自己,若是谄媚的,都得巴巴儿喊一声‘小阁老’,让袁嵩这样三请四请的去请高宏,他实在是觉得下面子。
“高宏若是还托病不肯见你,你就带话给他,他在望都病的见不了人,远在密西的陈鑫只怕比他病得更重,望都和格格鲁尔唇齿相依,就看他心不心疼他这个干儿子了。”
要和高宏这样的老狐狸打交道,袁嵩的道行显然不够。
还得是袁庭。
他这话一说出来,高府的大门立刻就打开了。
袁嵩的帖子就这样被递了进去。
‘隆冬时节,寻春台设宴,还望高大人赏脸’。
袁嵩的帖子递进了高府,与此同时,另一封帖子也被袁庭派人悄无声息地送去了停雀巷的赵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