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竹安池水上生花,天问馆兵器齐上
竹安池内,涓涓灵力从青铜鼎内涌出。白暮雪额上冷汗细密,洛神花在她周身游移了一圈,回到了锁骨上。
崔扶微掀起层层帷幔走进内池,从岸上将她拉出来。
昭天舞总练不成,她只好找来崔扶微一同商讨。
白暮雪穿好衣裳,说道:“我再试一次。”
她掐诀引灵力聚集于水面,池心鼓起十三朵花蕾。洱沧铜鼎灌溉的花蕾最先开放,白暮雪脚尖点在水面上,飞身停在花心,展臂起舞。
花蕾次序开放,柔若无骨的神女在花间翩然起舞。白皙的足尖点在花瓣上,水骤然散开,白暮雪重心偏移,湿了发尾。
眼见要跌进水里,她的手滑过水面,扭身稳住重心,踏水飞回岸上。
她说道:“自回天宫以来,我还未跳完一遍昭天舞。”
“这等情形我也没见过。”崔扶微亦是不明所以,“此事得禀告天尊。”
屋顶上的沈怀逸合上琉璃瓦。
若神女真的只是以舞祭神,何至于惊动仙尊。那水中花与未绽的洛神花有几分相似,创世祭暗藏着什么玄机呢?
施瑞送走崔扶微,随侍们向神女请完安也散了。
门外言心迎上来,眼里满是心疼。“小姐,你的脸色又变差了。”
白暮雪道:“无妨。”
七位随时一般都是几人结伴而行,唯有谷闻莺一人落在队伍的最后面,形单影只。
白暮雪说道:“谷随侍留步。”
不止谷闻莺,其他耳尖的随时也不免一愣。
她回身快步走到白暮雪跟前,矮身行礼:“神女。”
随侍们衣着相同,其他出身名门的姑娘都用各类发饰耳环装点自己,谷闻莺没什么首饰,发上的蓝绳便是点缀。
白暮雪道:“谷随侍最近睡得可还好?”
谷闻莺吓得心惊肉跳。
神女知道沈怀逸和她有来往,她以为白暮雪这是来敲打她来了。
她回道:“很好,嗯,一直都挺好的。”
白暮雪看出她紧张,笑道:“我与谷随侍甚是投缘。”
她取下头上的累丝珍珠簪给谷闻莺戴上,简单的发髻多了簪子的点缀,素净而雅致。
“使不得,神女使不得。”谷闻莺要把簪子摘下,被白暮雪拦下。
“谷随侍莫要与我客气了。这簪子戴在你头上正合适,它寻得了归处我也欢喜。”白暮雪握住她的手,“神女与随侍都是为了上梧而存在,你我同气连枝不分彼此。若是平日里有什么需要,直接来找我便好。”
不是找她算账。
白暮雪当着众人的面单独叫住她,就是为了给她撑场子。
谷闻莺心里涌过一股暖流,“多谢神女抬爱,闻莺感激不尽。”
远处那道门大开着,沈怀逸抱剑而立。白暮雪对谁都很好,怎么说呢,心里有点不舒服。
无数人为了筹备仙试朝乾夕惕。妖兽们在辛采玉的带领下走入馆内。
天宫以身作则,献出不少妖仆。太常宫的两位宫丞皆有贡献,楼文君出了玄龟伍诏,辛采玉出了青雀乔盈盈。
沈怀逸亦在其列。
其他三位主考官皆不用妖奴,老一辈的神仙并不信任妖族,即使是用作仆人。
天问馆内,上梧器修云集。
最大的庭院长摆着九层楼高的战船,器修们围着船身嵌入铁甲。
沈怀逸暗暗赞叹,下厝造不出这样的战船。
妖族通过噬灵能快速提升修为,代价就是每一个高阶大妖都背了至少数十条性命。下厝的妖太少了,人数不及神族三一,其中的器修就更少了。
路过熔铸兵器的场所,结界隔住声响,器修手下光华四溢。
楼文君的妖仆伍诏小声道:“上梧最厉害的器修皆出自清源伏氏,上至兵器下至珠钗,他们为天城筑器不下数万件。正所谓,天工开物,伏氏振今。”
沈怀逸道:“那天城的机关,伏氏应该没有不知道的吧。”
比如云风行主塔里的那个。
辛采玉将妖兽们带到了靖庭。司匠伏崇殷勤道:“宫丞辛苦,下次知会一声,我们去领就好了。”
辛采玉客套两句便要走。
乔盈盈到了陌生的环境,有些害怕。她焦急道:“主人。”
“放心,没事的。”辛采玉安抚了两句,回太常宫办事去了。
伏崇取了名录上的字投到半空,厉声道:“五虫各就其位。”
妖兽种类不同,阴阳扣的大小、固定位置也有不同。仙界将妖族拢共划为五类:羽虫、毛虫、鳞虫、介虫、倮虫。
沈怀逸身为苍狼,进入了毛虫的队伍。
除了天城妖仆,少量妖囚也被带来参与调试。
狰妖天菱打量着他,眼含戏谑:“神女的妖仆也要来受苦?她待你也不过如此。看吧,妖族终究是融不进上梧。”
“神女是你能议论的?”沈怀逸俯身逼近,“我不打女人,但可以破一次例。”
天菱后退两步,手上镣铐叮当作响。
一名器修拿着阴阳扣,对沈怀逸喝道:“伸开双臂。”
她稍稍松了口气。
其他妖兽的待遇也没好到哪去。龟类的阴阳扣不好安装,器修要求伍诏变回原形,将他翻了个面。
安好龟脖上的阴阳扣,那器修懒得多走几步,踢着龟壳将伍诏转了半圈,继续在龟尾部的壳是安装。
乔盈盈哭哭啼啼,她被揪掉了几根鸟毛。
一时鸡飞狗跳。
伏璋来了,见状喝止:“欸,你们轻点儿。”
有馆主在,器修们的动作这才轻柔起来。可惜伏璋待得时间不长,他一走,器修们的态度又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模拟武考又是一道坎。仙试御敌科不限武器,考生可自由选择。各种刀枪棍棒齐上,阴扣碎了又按上新的重新调试。
沈怀逸上战场不下百次,什么伤没受过。身上要穴反复受创,偏生击打不轻不重,跟苍蝇似的缠着人一次又一次,连他也开始疼的冒汗。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妖兽们得以稍作休息。天问馆的堂厨他们进不去,那是器修们用饭的地方。伏璋在后厨的空院子里给他们摆了桌子,露天用餐。
乔盈盈往嘴里塞着鸡腿,眼泪快流到嘴里也顾不上擦。“好疼啊。”
一旁的黑熊精英纵道:“都怪那个神女,出的什么馊主意。”
沈怀逸将筷子拍在桌上,“没有神女,我们妖族会有多少人丢掉性命,岂是受伤这么简单的事?”
隔壁桌的天菱停了筷子,哂笑一声喝了口汤。
英纵瞪着圆眼,“与我何干?丟的又不是我的性命,你知道我主人是谁吗?”
“我管你主人是谁!”沈怀逸站起身来。
伍诏连忙拉住沈怀逸,“有话好好说,也就几天的时间,大家忍一忍。之后我老伍做东请大伙喝酒,都是朋友,朋友。”
他附在沈怀逸耳畔道:“他的主人是风神松姬。”
英纵知道伍诏主人是楼文君,仙后的外甥女,太常宫二把手。
他“哼”了一声,继续吃饭。
卧底不好当。
沈怀逸撩袍坐回去。
在下厝,英纵给他提鞋都不配。一个丢掉脊梁的妖,依附仙门还引以为荣,成为上梧的走狗,真给妖族丟人。
和外头一窗之隔,堂厨内的器修们边吃边骂,“鬼哭狼嚎了一早上,还吵。”
“可不是,叫得我耳朵疼。”
伏崇道:“妖兽粗鄙,怎知礼数?与他们计较才叫跌份。”
丁辰来的晚,没有空桌子了。
伏崇那边还有空位,他刚要过来,被伏崇叫住。“不准坐。”馆主不在,他便是老大。
“是。”丁辰不恼不怒,端着饭出去了。
其余器修毫无反应,不曾多看一眼。
沈怀逸的位置正对着黄花梨格窗,他不仅看了个正着,还听得清清楚楚。“器修也有派系之争?”
伍诏见四下无仙族中人,掩嘴悄声道:“现在没有了,谁能斗得过清源伏氏啊。不过,上梧器修,原以丁氏为尊。”
沈怀逸咧了咧嘴角。
有意思。小小的天问馆,门道还不少。
下午又是一通鬼哭狼嚎,直至日头西斜,妖兽们才得以脱身。包括天菱在内的妖囚重新上了铐子,押回演武场。
城外来的妖仆另有居所,由宫人引回。天宫内的妖仆们素来听话,不会生乱,自行还家。
乔盈盈的腿上伤得重,走路一瘸一拐。“伍叔,我明天不来行不行呀,受不了了。”
伍诏叹气,“唉,辛宫丞只有你一个妖仆,能怎么办?”
“要命啊。”乔盈盈哭得更大声了。
沈怀逸浑身要穴皆疼,这些伤不算重,吹一口妖气就能好。他不打算这么做,留着这些伤有用处。
伍诏和乔盈盈同回太常宫,见沈怀逸站着不动。他问道:“沈兄弟等谁呢,怎么还不走?”
一旁的英纵道:“你该不会是指望着神女来接你吧?”
见沈怀逸不回答,他讽道:“你算什么东西,能让主子来接?”
“神女要是真来接我,又当如何?”
英纵毫不示弱,迎上去:“我的头给你当球踢。”
晚霞漫天,橙红的云间,一抹白色身影从云端飞来。
神女未乘鸾车,亲自来接沈怀逸了。
她答应过会来的。
“不可能。”英纵也算是妖兽中待遇好的了,可松姬从不会对他这般上心。
沈怀逸压下上扬的嘴角,拍了拍英纵的肩膀。“你的头先寄下。”
白暮雪如落花般轻轻落在妖兽们跟前,她处理完药考的事匆匆赶来,脸上绯红,气息还有些不稳。“怀逸,等我很久了吧。”
“我们刚结束。”沈怀逸在众妖艳羡的眼神中走出列,和神女并肩离开了。
转至无人处,白暮雪托起他的手。他手上的淤青发黑,还带着血,遑论身上其他地方。
白暮雪碰也不敢碰,沉默良久道:“我让你受委屈了。”
“能帮上神女,不委屈。”沈怀逸只觉得这伤受得真值。
白暮雪扶着他走。
碰到伤处,沈怀逸的胳膊一抖。见白暮雪一脸担忧,他说道:“我没事。”
“你有事。”白暮雪改扶他的手,“怀逸,我们是朋友,不讲虚的那套。你可以跟我说你有事,你疼,你怪我。”
“我从未怪过神女。”沈怀逸停下来。“神女费尽周折,不惜得罪权贵也要救下妖囚的性命,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神女?”
他走到白暮雪跟前,两人面对着面,“况且,神女想做的事,就是我想做的事。”
白暮雪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明明是共事者,这些话倒也正常,可沈怀逸的眼神过于温柔,从他嘴里说出来颇有些微妙。
他们的手还搭在一块。
白暮雪神色如常,耳朵却发红,想把手收回来。
“我们回去吧。”沈怀逸接着往前走,没给她松手的机会。
白暮雪还扶着他,便没换动作。
薄云上夕阳浑圆,金色的阳光洒在绵长的宫道上,将二人的影子拉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