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月下赠宝马,林中戮流寇
脏兮兮的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仿佛提防天敌的小兽。
没得到回应,白暮雪猜他或许是受伤了。
灌木丛太过逼仄,她看不出来他伤在哪里,说道:“我们先出来吧。”
少女朝他伸出手。
或许是四下无人,没有危险的气息,亦或许是眼前的小姑娘语气太过温柔,他鬼使神差地将手交给他,任由白暮雪牵着走出灰暗的树丛。
两个小孩并排坐着。
零零散散的树丛难汇成林,空旷的沙地上连只鸟都没有。
一轮皎月将圆未圆,月光柔和,将他们小小的身影投在沙地上。
段景明警惕地看着四周。
“咕噜噜。”他的肚子也是会挑时候。
小狼崽默默咽了口口水,他连日滴水未进,当真是饿极了。
眼前这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看上去就很美味。
“你饿啦?”白暮雪的手在荷囊中捣鼓,从中摸出一捧饴糖。
少女纤细的脖颈白中带粉,咬开筋脉,温暖的血液就会喷出来。
他在开荤和茹素之间艰难抉择,白暮雪浑然不知,依旧眉眼含笑。她在表示友好,不让对方太紧张。
段景明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合。算了,今日不宜吃小孩。
他埋头去吃白暮雪掌心里的糖。
白暮雪被他的动作下了一跳,身体往后退,被他拉住手。
一通狼吞虎咽,白暮雪手心的饴糖转瞬即空。
他吃的太快,没把软糯的糖嚼烂就往下咽,不小心噎住了,满脸通红。
白暮雪没带水,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段景明的脸鼓鼓囊囊,狼狈中带着几分滑稽。
看他好不容易把糖咽下去,白暮雪问道:“你家住这附近吗,怎么一个人出来?”
段景明这下放心了。
他衣衫褴褛,眼神里满是戒备,怎么可能是普通人家贪玩跑出来的孩子?
眼前的小姑娘显然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被保护得太好,未谙世事。
白暮雪玩着自己的手,这才发现手心染了淡淡的血色。
那是给段景明拍过背的手。
她惊道:“你受伤了?”
少年的墨眸幽幽看着她:“我是妖。”
“妖也会受伤?”白暮雪从小在天宫长大,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妖。
听闻妖三头六臂,有四只眼睛两张嘴。眼前的少年显然和她想象中的妖不太一样。
白暮雪拉着他站起来,“我带你去看大夫。”
“不行。”段景明甩开她的手,“有人在抓我,被他们发现了我会死。”
段景明冒死从浩炎泽逃出,躲过了噬灵成性的妖族,能活着到汜渊已是奇迹。千里迢迢而来,没想到连仙尊的面都没见着,反而被捆了做人质。
仙族太不了解段仲云了,还妄想拿他和段仲云做交易。
虎毒不食子,段仲云不是老虎,是苍狼,他食子。
段景明尚在襁褓中,曾被他悄悄沉塘。若不是母亲发现及时,他早就没命了。如今母亲已死,段仲云更不会管他的死活。
他是段仲云众多孩子中,最不想要的一个。
仙后态度很明确,不想让仙尊知晓他的存在,买卖不成,最后不过是杀他灭口,掩下此事。
白暮雪手足无措,她意识到事情似乎并不简单。“他们为什么杀你?你杀过人吗?”
“没有。我的出生便是错。”段景明道。
除了他的母亲,没人为他来到世上而感到开心。
少年冷冷道:“你今日没见过我。”他得赶快离开此地。
“等等。”白暮雪叫住他。
段景明运起杀招。
她要是阻止他,那刚才的话便不作数了。她会成为第一个死在他手上的人。
白暮雪转身走到树下,将马牵了过来,缰绳递到他手里,“没有人生来便是错,会有人爱你的。”她指着东方,“我的马可日行千里,那里守卫少,离下厝近。”
段景明没跟她客气,翻身上马。
白暮雪有些舍不得,摸了摸白马的鬃毛,“这是我爹送给我的马,你一定要好好对它。”
“放心。”段景明应下,扬鞭的手迟疑了,“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白暮雪。”少女双眸似天山上的湖水,没有一丝俗世的气息。
她指着天空,“我的家在那儿。”
祥云之上,皓月当空。
她是来自天上的小仙子。
皎如明月,皓若霜雪。
段景明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拍马而去。马蹄扬起黄沙,在沙地上留下一片茫茫尘土。
白暮雪愣神间,他已经走了好远。她喃喃道:“你还没告诉我名字呢。”
她太天真了,单靠一匹良马不足以出城。
即使是土砌的围墙、木制的城门,有那些守卫在,他一个半大的孩子是抗衡不了的。
不远处有野兽低吟,数量还不少。
常人听不见,段景明可以。
神族会捕杀在边境地带游离的妖兽,一是为了边防,二是为了满足仙门各族对妖奴的需求。炼丹、刺杀、决斗,非人之事由奴隶去做,就显得不那么残忍了。
能奴役妖族,便不用向同族下手,他们一向仁善,不是吗?
段景明翻进关押妖兽的监狱,撬锁他还是能做到的。
打开栅栏,一双双泛着荧光的眼越来越近。他们与他一样,都想活下去。
豺狼虎豹们冲出牢笼,汜渊边境迎来绞杀。段景明身骑白马,在腥风血雨中趁乱出了城。
穿过城门,怀着兴奋与不安,奔向无垠的沙漠。
危机与自由同行。
他不敢回头,骑马一路狂奔,直至力竭摔下马背。
不知睡了多久,他是被马潮湿的鼻子拱醒的。
段景明坐起身,草垫柔软,一旁小溪潺潺。
他误打误撞来到了绿洲。
温驯的马蹭着他的脸,好痒。
段景明摸着马,露出久违的笑,“该叫你什么,你也姓白吗?”
白什么好呢?
纠结半天,他没有给那匹马起名。它原先有名字,如果有一天能再遇到她,问清楚就好了。
回浩炎死路一条,段景明没想好在何处安身,且走且停。在深山里的偶然寻得一处山洞,山清水秀,僻静无妖。
他打些野味填肚子即可,白马有灵性,也不挑食,白日出去吃草,晚上会自己回山洞。他想找它,吹吹口哨白马就会寻声而来。
日子难得安稳。
段景明耽于一方小天地的安宁,待的时间长了些。
而安宁不常得,他能寻到的地方,别的妖也能寻到。一日,他狩猎归来,被五个流寇逮住了。
看相貌便知他们烧杀抢掠的惯犯,为避祸躲到深山老林里。
为首的大妖将他提溜起来,嗅了嗅,“是小狼崽,正好给哥几个垫肚子。”
“我的肉不够你们吃。”段景明在半空中挣扎,他必须想办法活下去。“我有一匹上梧的雪域良驹,足够你们吃好几天。”
白马还没回来,段景明忽悠的流寇们跟着他瞎逛。他想绕到密林深处甩掉他们,奈何他们人多势众,妖力也比他强,总寻不到机会。
另一个流寇一脚踹翻他,“小子,你该不会是在耍我们吧。”
段景明虚与委蛇,“没有,那匹马很聪明,人多它就不出来了。”
再拖下去那些妖怪真的会吃了他。
无奈,他吹响了口哨。
马蹄声渐近,那些流寇们互相打了几个手势,五人散开,呈包抄之势。
姜还是老的辣,他们逃不掉。
段景明闭上眼。
白马似是觉察到危险,停下了脚步,不再上前。
段景明拔了几株草,慢慢靠近白马。他把草喂到马的嘴边,那是白马平日里不会吃的毒草。
吃啊。
你不死我就得死。
白马看着段景明,张嘴乖顺地将草吃下。
他不能多想,不能有多余的表情,叫他们起疑。
流寇们冲出,五把刀同时插入白马的周身。鲜血喷在段景明的脸色,他眼睛都没眨一下。
白皙的脸上带着鲜红的颜色,像是死不瞑目的厉鬼。
如他所料,那些流寇没有放过他。
他们把段景明捆起来仍到一边,为首的流寇狞笑道:“小子,下顿再吃你。”
五个大妖茹毛饮血,白马生生被啃得只剩骨头架子。
它躺在地上,只有头上的肉少,还幸存着。马脸朝着段景明,神情温驯,好像在告诉段景明,它是不怨的。
段景明身体的某部分似乎也被吃掉了,啃掉,咀嚼,消失。
流寇们大快朵颐,坐在草地上剃着牙缝里的肉。
“唔。”一个妖怪口吐白沐,倒在了地上。
流寇头子觉察出不对劲,“你!”想起身却一屁股栽了下去,五人全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毒草的毒性蔓延至白马周身,又被他们吃下,终于毒发。
沈怀逸用着老方法松开绳索,他拖过流寇头子的大刀。
不能让他们被毒死,太便宜他们了。
他拽着流寇头子的头发,面无表情的割下了他的脑袋。其他四个如法炮制,叫声凄惨,惊飞林内的山鸟。
段景明最后将五个脑袋上供般摞在了白马的骸骨前。
无力地跪着,脑子一片空白。
过了些时候,他缓过神来,内疚,恶心,恐惧,齐齐涌上心头。
段景明看着自己鲜红的双手,眼泪也无法冲刷干净手上的血污。
他没有法去问她,白马叫什么了。
天真浪漫的少女住在柔软的云上,她的世界充满善意与美好。
而弱肉强食,才是妖族的生存法则。
远处的山崖上,几人勒马,静静目睹这场反杀。
段叔奎摸着短髭,他的侄子比想象中有趣。
一旁的段容和挥舞小马鞭,直指崖下的人说道:“爹,我喜欢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