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前人恩怨几多愁,今人尚在亦生忧
瑶清连池的池底埋了颗万年金乌的内丹,大大小小十几窟池皆出暖水,是养颜疗伤的好去处。
三座主池归江氏所有,其余的分给诸仙使用,其中,竹安池历来便是独划给神女的,唯独竹安池上盖了平阳楼,围得密不透风。
走到第二道门处,除了守卫的天兵,服侍的都是宫女。
沈怀逸被拦下来了,白暮雪道:“怀逸,你先回去,不必在此处干等。”
“无妨。”沈怀逸笑道。他当然不能一无所获地回去。
目送白暮雪进楼,沈怀逸装模作样和身旁的天兵攀谈起来。
说得正开心,老妪施瑞领着两列蒙面女子入内。晨风吹拂,为首的女子面纱脱落,沈怀逸顺手接住。
谷闻莺碎步上前,巧笑嫣然,行礼道:“多谢。”
施瑞见她还不归队,骂道:“没长脚吗?爬也该爬回来了!”
谷闻莺面露慌张,看了沈怀逸一眼,拿回面纱匆匆归队。
沈怀逸勾了勾嘴角,这女人不是什么善类。故作娇羞,像是旱灾无法觅食的小兽,抓住一切求生的机会。
而现在,她不惜勾搭一个普通的侍卫。
沈怀逸问道:“她们是?”
一旁的天兵回道:“她们是神女随侍,可谓是百里挑一,相当于七阶女官。”
沈怀逸道:“神女起居从简,要这么多随侍做什么?”
天兵道:“神女劳苦功高,这是仙尊的奖励吧。”
见问不出什么,沈怀逸话锋一转,“仁兄在此处当值真是美差啊,事少还不容易出乱子。”
“哪里比得上你。”那天兵才是真的羡慕他,“沈兄弟在神女回天宫之际接到这活,不用吃赶路的苦,还能日日欣赏美人,真是好福气。”
沈怀逸接着套话:“神女命苦啊,若是战神还活着,定不会教她做这份苦差事。”
天兵应道:“可不是。唉,战神夫妇也是命苦。”
老一辈的仙门中人,对于于引歌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上梧流传着一句话:天上明星河,清源于引歌。
于引歌以美名动天下,许多仙族中人千里迢迢赶到清源洲,只为一睹美人芳容。
那时清源洲的宿山湖中有蚌妖作祟,洲主司徒苍派兵几番绞杀不成,向十三洲广发英雄令,邀能人好手共杀蚌妖。
彼时白元沚和江太羲刚投身行伍,还未挣出名头,赴邀同来清源杀妖。
当日群雄云集,观者无数,于引歌亦在其列。
不少人想在美人面前出风头,争相入湖杀妖,皆铩羽而归。更有鲁莽者险些葬身蚌腹,若不是同行者死命拉住,就不是丢掉胳膊这么简单的事了。
伤者惨叫凄厉,不少人未入湖已生退意,喏喏不前。寂静的人群中,唯有白元沚放声而笑。
于引歌问道:“公子为何发笑?”
白元沚道:“小小畜牲,何足为惧。待我杀了蚌妖,剖明珠,赠美人。”
只见白元沚脱下上衣,赤膊入湖战蚌妖。
“元沚等我。”江太羲紧随其后。
少年气盛,不甘示弱。湖岸上的年轻人们陆续下湖,激得蚌妖从泥中越出,众人与之一阵缠斗。
蚌搅湖波,卷的漩涡大起,众人抵挡不过,纷纷上岸。没逃出的人被蚌妖带入湖底,连哭喊声都传不出来。
江太羲上岸不见白元沚,知他仍在湖中。“元沚!”
他欲再入湖,被一旁的人拦住,“此时入湖,你不要命了!”
于引歌绞着帕子,也为白元沚捏了把汗。
须臾工夫,湖面恢复平静,水柱骤起,直射云霄。白元沚飞身而出,将蚌壳丟到岸上。
他捧着拳头大的珍珠走到于引歌面前,额前的湿发还在往下滴水,好不憨傻。
于引歌掩面而笑。
明珠缔良缘,佳人配英雄。
于引歌嫁给白元沚时,他还碌碌无名。后来,上梧新秀逐渐崭露头角,白元沚屡建奇功,成了妖界望风丧胆的战神。
江太羲当上大长老,成为老仙尊寰武的左膀右臂,斡旋于诸洲间,维持各方势力的微妙平衡。
两个少年才俊,一个攘外一个安内,上梧迎来了鼎盛时期。白元沚夺回被下厝占领三千余年的汾沂、汜渊,诸洲皆欢欣鼓舞。
老仙尊仙逝,舍亲子而欲禅位给江太羲。众仙以其资历尚浅为由,纷纷上表劝阻。
寰武道:“泱泱上梧,善笔墨者众,通刀枪者多。谋略有度,燮理阴阳而安上梧者,只太羲一人尔!”
老仙尊力排众议,推江太羲登上仙尊之位。
后段仲云即位,誓要夺回两洲,韬光养晦多年,引军北上。
两军交战,血流漂橹,双方损失惨重。
白元沚重伤不知所踪,段仲云散播谣言,扬言战神已死,上梧一时人心惶惶。
江太羲怕于引歌做傻事,命人不许走漏风声。不知她从何处听到消息,偷偷将白暮雪留在天宫,自己只身一人来汜渊边境寻夫,却被妖军抓住。
上梧部将寻遍战场,从死人堆里翻出白元沚,庆幸其尚有呼吸,连忙抬回守城治伤。
妖军压境,段仲云用剑抵在于引歌项上,朝城墙上喊:“白元沚,你看此人是谁?”
白元沚本就重伤在身,见爱妻身陷敌营,气血上涌,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战旗。
段仲云笑道:“你若献城投降,归顺下厝,孤保你夫妻二人性命。”
于引歌怎忍心置丈夫于两难境地,骂道:“我上梧一族宁死不降!”当即撞剑自刎。
白元沚眼睁睁看着爱妻罹难,抄弓搭箭,正中段仲云右眼。他振臂喊道:“杀!”
天兵天将皆喊道:“杀!”声如雷崩。
仙族群情激奋,拼死战敌,大破妖军。
上梧守住了多灾多难的汜渊,而白元沚也落下病根,咳血不断。上梧内外战事不休,白元沚奔波于各个战场,不敢让自己稍歇,最终积劳成疾,咳血而亡。
沈怀逸没有探听到什么有价值的内容,天兵所述和他获取的情报所差无几。不过细节处倒是有些收获。
他说道:“这么看来,战神倒是有些自虐的意味。忙碌起来便没空悲伤,或许他也期待早些死掉,和于引歌团聚。”
天兵对沈怀逸惊世骇俗的论断不敢稍加评价,只听他又讲,“仙尊与战神情同兄弟,没能替好友看护好妻子,想必十分愧疚,也难怪他对神女偏爱有加。”
天兵只想捂住他的嘴:“沈兄弟你可别说了。”
沈怀逸套不出别的东西,又和他周旋了一会儿,佯装肚子疼,问道:“茅房在哪儿?”
顺着天兵指的方向走去,沈怀逸借机脱身,躲过重重卫兵婢女,来到平阳楼外。
言心也被拦在门外,他转到楼后避开耳目。
纯澈的灵力自纱窗门缝中溢出,隔的十丈远都能感受到。
谁这么大方,灵力不要钱似的往外送?
沈怀逸戳破纱窗,看得不真切。竹安池分为内外两池,外池较低,水只及膝。
纱帘将内外两池隔开,施了结界,看不清内池的情况。灵力源源不断地从内池溢出,女官们蒙了眼,静静跪在圆池里。
白色的气流自肌肤融入体内,走一遍小周天后又流转出去。女官的经脉胀开后复原,如此反复折腾,不少人经受不住,呕吐昏厥,最后让人给抬出去了。
谷闻莺强忍不适,央求道:“施嬷嬷,大家都快不行了,您行行好,放过我们吧。”
施瑞木着脸,“谁逼你们来的?神女是那么好当的吗?受不了就滚,我就不信你们四十九个全是废物。”
这些女官名为随侍,其实是备选神女。一旦白暮雪出事,她们就会取而代之。
不用想也知道内池里的定是白暮雪,那里的灵力只会比外池更加醇厚,所受之苦只多不少。
沈怀逸翻身来到楼顶,他施术结下幻境,对方修为在他之下,便不会察觉到他揭开了琉璃瓦。
十三座鼎镇在水池周围,各聚灵气输往池中。这灵气原是从各洲汇入,是以用之不竭。
沈怀逸心里有了盘算,除了水路,应该还有别的方式进入天宫,若能找到,大事济矣。
水神崔扶微以蛟龙真身搅动池水,各方灵气融汇,亦从白暮雪周身穿行而过。
她长发散落,衣裳皆褪,洛神花却不在锁骨的位置。
崔扶微问道:“神女可受得住?”
“嗯。”白暮雪双眸紧闭,冷汗不止。
沈怀逸有些吃惊,她看上去柔柔弱弱,没想到身子还能硬抗。
他定睛去找,池中也未有洛神花的影子,复又去看白暮雪。
和他满是伤疤的身子不一样,白暮雪浑身雪白,没有一点瑕疵……
沈怀逸拍了下自己的脸。
清醒些,怎么还看进去了?他是来找洛神花的,不是来做登徒子的。
虽然行径和登徒子无异。
炽烈鲜红的花从白暮雪后背往上爬,越过肩头长到了心口上。花苞娇艳欲滴,似乎下一秒就要绽放。
洛神花,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