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临行
天空低沉,阴雨连绵。令狐昱和李管家领着一众人马登上行宫的门。
十几只朱红的木箱打开,千年人参、象骨、麒麟角等珍贵药材散发着药香,玲琅满目的金银珠宝光彩夺目。箱子旁还拴着一只刚断奶的吊睛白虎。
言心深深吸了口气。吃的用的,死的活的,一应俱全。不愧是洱沧,财大气粗。
令狐昱身子羸弱,行礼却有板有眼,一点不含糊。他说道:“神女劳苦功高,洱沧略备薄礼,还请神女不要嫌弃。”
此情此景,白暮雪已经经历十几回了。其他洲主是想让她在天帝面前多为自己美言几句,崔淮是念着白暮雪劳苦,又是旧友遗女的情分。她还记得刚到时,一看到她,崔淮的泪在眼眶里打转的样子。
这些厚礼本该由崔正衍送来,他拿白暮雪没辙,懒得白跑一趟,于是推给了令狐策。令狐策不想干跑腿的活儿,便交代给李管家,自己带着狐朋狗友上醉春楼听曲去了。
以洱沧洲的名义馈礼,让一个世族的管家出面未免于礼不合。李管家也明白,奈何是未来家主的命令,只得拍马上路。出发前遇上令狐昱,他虽不受族人重视,好歹也是名门之后,便央求着令狐昱一同前来。
“洲主的好意我心领了。”白暮雪照例客套一番,让令狐家其他人先出去,只留下令狐昱。
白暮雪起身行礼:“前些日,多谢昱公子出手相助。
“在下如何担得起。”令狐昱连忙回礼。“家兄行事无方,有得罪神女的地方,还请您看在令狐一族的面子上宽恕他。”
白暮雪笑道:“小打小闹而已,我没放在心上。”她看了看大大小小的箱子,“这些礼物实在太过贵重,还请昱公子送回去。”
“这……”令狐昱犯了难,崔氏不会心疼这点开支,做为上梧第一洲,面子必须做的好看。
沈怀逸和他对视一眼,插话道:“神女收几样吧,昱公子回去好交差。”
他解开吊睛白虎脖子上的绳子,将毛茸茸的小家伙抱在怀里,小老虎喂饱了才送来,困的打哈欠,露出尖尖的乳牙好不可爱。
沈怀逸继续道:“这白虎不错,等神女回了天宫,钟溪离开,养只坐骑将来出行也方便。”
白暮雪想来也是,另外挑了几样药材。令狐昱脸色带青,单看面相便可知他身子并不硬朗。她示意令狐昱坐下,为他把脉。开好药方,要递给他却迟疑了。
他处境艰难,白暮雪干脆抓了半年的药,配完后拿乾坤袋装好,又往里塞了几瓶受伤应急的药。
令狐昱要推辞,白暮雪说道:“我方才拒绝的是洱沧的礼,不是崔叔叔的心意。屋内没有其他人,还请昱公子也不要拒绝暮雪的心意。”
沈怀逸也劝道:“昱公子就不要推辞了,此事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令狐昱这才收下。
白暮雪一行人送他到行宫门前,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空气潮湿,夹杂着寒意。
令狐昱青衫单薄,他虽为贵胄之子,身份高贵,实际上还没有普通仙众活的像样。
李管家掀开马车的帘子,令狐昱登车前,白暮雪忍不住叫住他:“昱公子,寒雨潇潇,终有霁时。”
他有一瞬没控制住表情。不明显,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令狐昱脸上总挂着浅浅的笑,似乎向所有人释放信号,不求亲近,但求放过。
“多谢。”令狐昱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此刻,他的笑至少是轻松的。
回天宫后出入多有限制,仙人多辟谷,有饮食也多以素食为主。言心舍不得茯苓饼、龙须酥烤羊腿还有酱肘子,晚饭后偷偷加餐,结果吃太多,撑的睡不着,去后院散步消食。
言心摸着肚子,现在饱一顿,往后就是饥一顿两顿三顿四顿。她悲从中来,一屁股坐在山石上,仰天叹道:“日子可怎么过啊。”
石头冰凉,不对,还有些软。言心低头,和一对亮晶晶的绿豆眼四目相对。
是蛇。
“啊!”她一蹦三丈远,用双手死死捂住眼睛。
沈怀逸扯开她的手,吓得言心叫得更大声了。
他微微后倾,嫌弃道:“你在鬼叫什么,把神女吵醒了怎么办?”
言心的声音带了哭腔,指着草木掩映的山石堆,“有胖头蛇。”
沈怀逸眼皮一跳,“怎么可能。”
“真的!”言心展开双臂,“这么大一坨,又胖、头又大的蛇!”
明处没有,沈怀逸冷着脸拨开树丛,庞大的蛇身蜷缩在狭小的树丛里,真是为难尤辛了。他尴尬地吐了吐蛇信。
沈怀逸白了一眼,悄悄将尤辛收入袖中。他对言心说道:“什么都没有。”
“真的吗?”言心犹豫再三,还是上前一探究竟。那么大一条蛇,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她有些自我怀疑,“难道是吃太撑出现幻觉了?”
白暮雪一行人又在洱沧又待了些时日,沈怀逸急着进天宫,问了两次何时返程,她总说再等等,他也不好再问。
这日阳光正好,四人在院中整理行囊。钟溪将白暮雪一路撰写的风土概略铺陈晾晒,满满当当快将整个院子覆盖住。言心拿着纸笔清点汇总,看一眼地上,对一眼册子,眼花缭乱,“钟叔,豫漳的民风卷二你放哪儿了?”
另一边,白暮雪晒着药材,乾坤袋不透风,闷坏了一些,可不预备着要用时总不方便。
她念一句沈怀逸记一句。“黄芪五两……”
沈怀逸坐在台阶上,挥毫记下。与白暮雪相处下来他算是明白了,不单是对自己,她见谁都想帮一把,昨日还让言心给令狐昱送了冬衣。他转了转笔,“神女觉得令狐昱如何?”
“韧如蒲苇,风雨摧之,折腰以避,屈而向荣。”白暮雪的玉手舀起铜芸,垂首轻嗅。没坏,还能用。
沈怀逸身子坐正,“且不说马厩解围,令狐家大宅大院,那什么李管家未时出门,他未时散步,又出现在下人活动的东宅,这一切不会太过巧合吗?”
白暮雪回头看他,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美眸澄澈,与她对视像是接受圣光的洗礼。
仙子顾盼,当如是。
她说道:“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他接近我们,几分真心几分目的,我不清楚。当初他在马厩看见你我,决定为我们违逆自己的兄长,那一刹便是善。怀逸,他不是坏人,是苦命人。”
沈怀逸摩挲着笔杆。他低估了眼前的女子,除了铺陈满地的各洲见闻,她的心里还装着什么呢?
拿着白暮雪列好的单子,沈怀逸和言心前往药市采买。
洱沧的药市里商贩农户云集,从一块灵石五钱的大蓟到价值连城的佛手参,各种药材,应有尽有。正是因为药材的种类繁多,每户卖的药不尽相同,按着单子买齐着实不是一件易事。
言心展开单子,直垂到地面。墨字密密麻麻,笔锋遒劲秀逸,刚中带柔,没想到沈怀逸一介粗人,字写的真好。
“勉强能看吧。”言心努嘴道,杏眼滴一溜转,计上心头。“唉,要是龚侍卫还在就好了。”
“哦?此话怎讲。”沈怀逸抱臂而立,他倒要看看这小丫头片子想唱什么戏。
“龚侍卫不仅字好看,办事还雷厉风行。统共几百种药材,他不到一个时辰就能置办好。”
沈怀逸道:“我懂了,龚华藏干活的时候你在偷懒。”
“才不是!”言心狡辩道。
他怎么不会抓重点呢!
她踮起脚尖,拍胸脯道:“我陪小姐行医多年,买药不在话下,别说龚侍卫了,你连我都比不过。”
“不如来比一比,我们分头行动,看谁买的快。”
言心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要是我赢了,你就走人,不许再叨扰小姐。”
“好。”沈怀逸一口应下,“要是我赢了,你就不要再找我麻烦。”
“一言为定!”言心伸出手,两人击掌为誓。她将单子撕成两份,一人一半。沈怀逸又把她手头的单子撕成两份,自己拿走一份。
好小子,狂妄至极。
言心也不跟他客气,撒丫子钻进药铺,看货讲价付钱一气呵成。她东西南北街逛了个遍,终于在最后一味药材上画了红叉。
言心抹掉额头上的汗,昂头往回走。
沈怀逸连药材都认不明白,在药市里逛晕了头也不一定买的全。就算买全了,她也可以借品相差、价格高等由头让他认输。
她忍不住掩嘴偷笑,胜利是属于她的。
回到原地,不见沈怀逸的踪影。
“喂。”
不等言心叉腰大笑,一旁的茶铺传来沈怀逸的声音。
桌上只留残羹冷茶,那妖孽左手支着头,似乎是困了。棕色的眼瞳在桃花眼里流转,他揶揄道:“你怎么才回来。”
言心不信沈怀逸能赢,打开他的乾坤袋验货。他买齐了药材,不仅品相上佳,有些甚至还低于正常的市价。
言心撞见鬼一样看着他:“你怎么做到的?”
“这还不简单。”
沈怀逸从前来买药的人群中找出三位老医,以灵石聘他们分头采办,归于一处核验。若能发现他人药材品次价高,便将他人对应的酬劳分拨给发现者。老医本就熟悉药市,又为获得额外的酬劳,采买时格外注意,专买质优价廉的药材。
沈怀逸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统共的花销还没有超过正常的开支。
言心败下一局,厚着脸皮道:“不行,这不是你自己买的,赌约不作数。”
沈怀逸没想到碰上个比他还无赖的。“方才你又没说非要我亲自买。”
“一看就得自己买呀。自食其力才是正道,我以为你早就领会了。”言心理不直气也壮,“好啦好啦,我们出来的太久,小姐该担心了,快回去吧。”
说完,她不等沈怀逸回应,自己跑也似的快步往回走。
沈怀逸指着言心说不出话。她要是个男的,非得一巴掌扇的她原地转圈不可。
回到行宫,沈怀逸拿出食盒,里面装着他买的精致茶点。气稍微消了。
沈怀逸方才吃觉得味道不错,白暮雪应该会喜欢。言心的小把戏他才不会放在眼里,总有一天,他会取代言心成为神女身边最亲近的人。
推开白暮雪的房门,沈怀逸笑道:“神女……”
一名银发男子坐在沈怀逸常坐的位置上,把玩着他送给白暮雪的兔子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