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逃离
加持仪式结束,崔淮在赤台宫大设筵席,与仙众同庆。盛宴常有,神女不常见。众人翘首以盼,迟迟不见神女落座。
崔正衍起身,向父亲行礼道:“想必是有什么事耽搁住了,不如正衍去将神女接来。”
“好,吾儿去吧。”崔淮应允。
事出反常必有妖,崔正衍不信一个人可以完美无瑕毫无过错。他要做的,就是找出那个可以给予白暮雪致命一击的错处,替崔亦欢铲除登上天后之位的阻碍。
崔正衍长身玉立,离席也似飞仙归天。谁人不道好一个端方公子,哪里看得出来他背地里声色犬马、昼夜荒淫?
一旁的刘氏家主刘泰和向崔淮敬酒,赞道:“崔大公子龙章凤姿,实乃洱沧之幸。”
崔淮仰头大笑,十分受用:“贤弟谬赞,令媛兰心蕙质,有这样的女儿才是父母之幸啊。”
两人举酒对饮,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
且说偏殿那边,言心拦在门口不让进。崔正衍身为男子,也不好硬闯。
白暮雪瘫倒在床上,陷入半昏迷。她能听见周围的动静,可身上仿佛铸了铅,手抬不起来,也说不了话。
言心不能直接告诉崔正衍白暮雪身体有恙,不然他就有正当理由请医破门了。
她隔着门说道:“神女沐浴更衣,当然需要时间了。”
崔正衍说道:“你伺候不过来,且先开门,赤台宫婢女可供神女随意驱使。”
言心分毫不让,“我贴身伺候神女多年,一人足矣!”说罢便走开,不去理会外面的崔正衍。
屋内重重纱帐连人影都看不清,崔正衍拂袖哼了一声。大不了多站一会儿,看谁耗得过谁。
殿内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卫兵们照常巡逻,领头的二位校尉山哲茂、窦永得崔正衍吩咐,往偏殿加了一队人马看护神女。
赤台宫无人敢冒犯,加持仪式结束,二人有所松懈,躲在偏殿附近的凉亭里吃酒。
窦永嚼着肉下酒:“神女真真是难能一见的美人儿。你没瞧着,祭台上一阵风就把她的脸吹红了,那肌肤说是吹弹可破也不为过。”
山哲茂恨地直拍腿,今日本不是窦永当值,他临时当差饱了眼福,自己负责的是赤台宫的日常巡逻,连神女的头发丝都没瞅着。
他凑近窦永,急切地问道:“那神女有多好看,比起潇湘酒楼的老板娘如何?”
窦永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瞧你没见识的样子,我就没见过比她更美的女人。”他摸着脸上的胡茬,回味着脑袋里的画面,眼珠在狭长的眼眶里滴溜转,“神女胳膊细的和柳条似的,柔弱无骨,手腕看上去一捏就断。”
山哲茂笑得眼角褶子更深了,“哈哈那在床上还得小心,别把她干碎了……”
“校尉大人。”一个家丁打扮的小厮打断他们的谈话。他捧着盒子,恭恭敬敬朝他们二人拜了一拜。
山哲茂看他不是赤台宫的人,又撞见二人躲懒,斥骂道:“何人胡乱走动,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小厮点头哈腰:“小人只是奉主人的命令给校尉送东西。”他将盒子放在台阶上,连连后退,“小人这就走,这就走。”
不待二人呵止,那小厮早已跑没了影。
窦永呸了一口,吐出吃到的软骨,“这小子跑得比兔子还快。”他拿起锦盒,揭开盖子。
夺目的珠光刺得他直眯眼睛,竟是七星弯月扇,千年前由七种宝石镶嵌的錾刻金扇。
“啪!”窦永合上锦盒厉声道:“什么赝品都敢送过来,真当我们没见过好货吗!等我下次碰上那小子,一定要把他抓起来打一顿!”
窦永骂的难听,手却抱着锦盒迟迟不松开。
山哲茂没看见宝物,可那光华却骗不了人。他站起来:“送的什么,让我也看看。”
窦永一再推辞:“假货而已,看了也只会污了哲茂兄的眼睛。”
山哲茂问道:“这是令狐家送的吧?”
看那家丁的打扮,是令狐家的人。令狐策即将接替令狐侲上位,上下疏通一番倒也正常。
山哲茂知道令狐家送的东西不会有假,三两下抢过来,打开一看,眼睛都直了。有这宝物,可以换多少灵材仙药,飞升指日可待!
山哲茂推了窦永一个踉跄,“好你个窦永,想吃独食,门儿都没有!你没听见那厮说送给校尉,今日本是我当值,这是孝敬老子的!”
窦永喝了酒,这时火气蹭地上来,“你是校尉我就不是了?我常在此地歇息,分明是送我的!”
两人推搡间就动起手来,骂声不绝于耳,你一拳我一脚,打得是头破血流。
山哲茂脸上挨了拳头,嘴里一甜,张口吐出了两颗牙。他大骂一声,运起石墩差点把窦永砸穿。
窦永也不堪示弱,拆了凉亭的柱子直抡过去。
崔正衍听着打骂声,不由地寻声远望。
只见一个家丁跌跌撞撞赶来,“不好了,山校尉和窦校尉打起来了!”
他说道:“荒唐!什么事值得打起来,还是这种日子。”崔正衍瞧那小厮是令狐家的打扮,心内疑惑。来不及深究,今日大宴,赤台宫的家丑让外人知道可就贻笑大方了。
来不及多加思考,他领人匆匆离开,只留下几个看守。
那小厮正是沈怀逸所化,他三两下放倒守卫,丢在一旁。“一群蠢货。”
言心开门,沈怀逸目光并不在迎面而来的人身上停留。“这是怎么回事?”
他掀开重重纱帘,三步并两步走到床前。
言心道:“小姐每次接受加持都会发高烧,不需用药,静养即可。但是小姐说一定不能让外人知道,洲主也不行。”
洛神花的秘密,窥见一隅。
“知道了。”沈怀逸俯身,用手背去摸她的额头,十分滚烫。
他施法将言心易容成白暮雪的模样,“你且拖一阵,崔正衍发现了就说钟溪突发恶疾,神女回行宫救人。”
崔正衍明面上是去接白暮雪,东道主“热情好客”,宾客有事离去,自然要“善解人意”地放行,没法跟崔淮告状。等人去楼空,崔正衍反应过来也只好吃下暗亏。离去的借口不重要,互相给个台阶,双方都不会深究。
沈怀逸将白暮雪打横抱起来,翻身离去。
“欸……”言心来不及回话,他就带人离开了。这妖孽看上去危险,没想到关键时候还挺靠谱。
赤台宫路况错杂,不成想碰到了散步醒酒的独孤策。混世魔王后面跟着不少洱沧的纨绔子弟,乌泱泱一群人愣是把安静的宫道变成了闹市。
令狐策离得远,没注意到沈怀逸怀里还有一人。他见自家家丁不前来听差,反倒转头就跑,喝道:“站住!”
一眨眼,那家丁翻墙不见了。
他撩开袍子追上去:“贱奴,看本少爷怎么收拾你!”
沈怀逸为了避免事情闹大,只得甩开人群,往隐蔽处先躲上一阵。他越过几座墙头,跳下屋檐,惊得汗血马一阵嘶鸣。
竟是到了马厩。
令狐昱抱着茅草,和沈怀逸打了个照面。
令狐策的声音透过墙传进来,“自己出来,本少爷饶你不死!”
令狐昱运起灵力往马腿上扎了一下,他指了指茅草堆,沈怀逸意会,躲在后面。白暮雪的脸烧的通红,他不自觉将人搂得更紧了。
令狐策领着众人风风火火走进来,见令狐昱还在喂马。
他的弟弟放下茅草,拱手见礼。
令狐策扬起鼻子,瞟了他一眼,“你,有没有看见我家家丁跑进来?”
令狐昱摇头,温吞道:“未曾。不过方才门外有道黑影,往东边去了。”
令狐策示意他的两个小弟带人去追,自己却不离开。“真的?不是来人惊扰,那赤风方才为何嘶鸣?”
令狐昱绕着令狐策的爱马徐徐转了一圈,蹲下身子查看马腿。“是胡蜂蛰了赤风。”
令狐策定睛去看,马腿确实肿了,这可是他花重金从南溟买的宝马。他气急败坏,一脚踢翻令狐昱,“令狐家养你何用,连匹马都照料不好!”
他四处张望,疑虑未消,“这地方只有你吗?”
空地上的几垛茅草是藏人的好地方。他绕着草垛逐一查看,逐渐靠近沈怀逸个白暮雪藏身的草垛,背后的令狐昱突然说道:“兄长小心脚下。”
话音刚落,令狐策的狐皮皂靴不偏不倚地踩在马粪上,提起来还带起白色的热气。他甚至能感受到温热的湿意。
令狐策闭眼,气的牙痒痒。令狐昱刚站起来,又挨了令狐策一脚,衣襟脏了一片。他刚到爬起来,站着的人命令道:“跪好。”
一如既往,令狐昱跪正身子。
令狐策道:“擦干净。”他看着令狐昱用袖子仔仔细细将秽物抹净。
他心情稍微好些了,“算你识相,令狐家还能施舍你一口饭吃。”其余的贵公子们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令狐策离开,马厩陷入一片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加持典礼上沈怀逸便注意到了令狐策对他的刁难,没想到私下更加变本加厉。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这令狐昱倒有些让人刮目相看了。
沈怀逸从草垛后转出来,眼前的人虽然狼狈,却自有一番风骨。他道谢:“沈某在神女麾下任职,阁下大恩,他日如有需要,还请不吝相告。”
令狐策也不客套,“家兄寻不到人定会折返,马厩后门通伶园,东南连街市,沈侍卫还是带神女速速离去为上。”
与令狐策作别,沈怀逸出了赤台宫直奔行宫。避开一众耳目,将白暮雪安置好才算松了口气。她眉头舒展旋又紧蹙,怎么躺都难受。
他的手带着外头的寒意,贴在她脸颊的那一刻,她不由地压向冰凉的掌心,汲取冰凉。
“……”沈怀逸的手顿了片刻,往下拉开白暮雪的衣领露出她的半个肩头。锁骨上的洛神花愈发赤红,花蕾半开,似有生命力一般。
芙蓉罗账,幽幽梅香。他心事重重,没有意识到眼前的场景有多香艳。
洄炀藏经阁对于洛神花的记载太少,此花甚为妖异,寄居于活人体内却要诸洲之水滋养。花越艳,寄主便越衰弱,难道是蛊?
觉察到来人,沈怀逸匆忙掩好白暮雪的衣领。他说道:“放肆,你在看什么。”
尤辛匍匐跪地,“天地良心,尤辛是蛇,眼神不好,真的什么都没看到。”直觉告诉他,王上的心情很不好。
沈怀逸替白暮雪掖好被角,冰凉的手贴在她脸颊上,他的声音不冷不热:“你去办件事,明早孤要见到窦永的眼珠、山哲茂的舌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