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主人
那男人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穴里回荡:“你知不知错?”
“我没错……”少年倔强地重复。
每一次反驳换来的都是更用力的鞭打。他语气越冷,那男人下手越重。
“沈怀逸,醒醒!”女子焦急的呼唤似从天空传来。
少年仰头张望无边的黑暗,他似乎不该在这里。像穿过冰冷的深潭浮到水面,意识瞬间清醒,他猛然起身,睁开了双眸。
白暮雪来不及避让,两人的额头撞在一起,“咚”的一声好不响亮。
她疼的弯腰捂着额头,脑子发懵。
沈怀逸环顾四周,屋内萦绕着淡淡的梅香,浅黄的枕被柔软馨香,是女儿家的闺房——他躺在白暮雪的床上。
沈怀逸看着自己身上的绷带,白暮雪又救了他。
“咳咳。”他装模作样捂着嘴,将白暮雪的注意力吸引回来。
“怎么了?”白暮雪抬头,额上一片浅粉印子未消。
他很想笑。
白暮雪没意识到,她会无意间会透出一股娇气,眼神带着与生俱来的无辜,和别人对视时尤为明显。
她把他的手拉过来把脉,月光照在她的睫毛上,闪着莹莹微光。
她的脸颊有些肉嘟嘟,沈怀逸很想掐一下,会不会掐出水来呢。
白暮雪抬头去探他的额,沈怀逸及时挪开眼,没让她发现自己刚才一直盯着她看。
她又倾身去扒他的眼皮,湿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
沈怀逸呼吸一滞,不等他后退,白暮雪已翩然抽身,在床沿坐好。她美得像庙宇里接受世人跪拜的雕塑,仪态端庄,不容亵渎。
白暮雪开口道:“沈公子放心,最凶险的一关已经熬过来了,你很厉害。”
“神女谬赞。”沈怀逸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笑容,掀开被子起身,牵扯到伤处,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做什么?”白暮雪将他按了回去。“别动,你需要静养。”
沈怀逸黯然神伤,垂眸道:“言心姑娘说得对,我身份敏感,留在这里只会给神女添麻烦,还是早些离开为好。此处离下厝虽有八道关卡,但以我的道行咳……不足为虑咳咳……”
“你如今身负重伤,如何走得了?”白暮雪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言心刀子嘴豆腐心,你不用听她说什么。”
“我不能给神女添乱。”他执意离开,又要掀被子,被白暮雪扯住被角。
她拦不住病人,有些急了,思来想去找了个理由:“沈公子走了谁来保护我?我,我正好缺个护卫。”
“什么?”沈怀逸愣住,眼中的震惊转为惊喜,“神女愿意收留我?”
白暮雪郑重点头,“你若是不嫌弃……”
沈怀逸飞身下床,抱拳又给白暮雪跪下了,“主人在上,怀逸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誓死护您周全。”
“沈公子叫我什么?”白暮雪吓得忘记扶他。
沈怀逸认真道:“主人。”
“不用这样。”她哭笑不得。
沈怀逸不解,“可是,之前令狐侲都让我们叫他主人,现在您就是我的主人。”
白暮雪心生怜悯,当了近千年的奴隶,难怪他会这么想。
她托着沈怀逸的胳膊往上带,他也就顺势和她并排坐在床边。
她缓缓说道:“神族和妖族都是一样的,有七情六欲,嗔痴贪怨。这世间存在善恶对错的区别,但不该有高低贵贱。你已经自由了,没有人能做你的主人。我呢,充其量算沈公子的雇主,一个月五百灵石,沈公子可看得上?”
“您对我有救命之恩,怀逸没齿难忘。”说着他又要行礼。
白暮雪拉住他,笑道:“沈公子不用一口一个您,徒生生把我叫老了。”
“神女您……你也不必称我公子,叫我怀逸就行。”
“嗯。”白暮雪颔首应下的模样格外温婉。她吐气如兰,“怀逸。”
沈怀逸看着她有一瞬的失神,这不过是他胡诌的名字罢了,如果她唤自己的真名,会是什么样子?
他出不了屋,又执意把床留给白暮雪,便在对面的坐榻上安置下来。挪了上面的小桌案,将将能躺下。
两人之间隔了一道屏风,各自休息。他枕着自己的右臂,睁了眼,不再假寐。
透过屏风上的细纱,他看到白暮雪沉睡的侧脸。
幸亏他打落瓦片引来刺客,不然差点让白暮雪自救了。
沈怀逸赤裸的上身缠着绷带,不方便穿衣。起身披了黑色外袍,绕过屏风,他在白暮雪的床前站定。
白暮雪侧卧而眠,睡的很沉。她这一天累坏了,白天虎口逃生,晚上照顾沈怀逸到深夜。
月光斜照,洒在她的身上,整个人白到发光。
圣洁。沈怀逸只想到这个词。
她从被窝伸出手,挠了挠脸。一根长发粘在了嘴上,有些痒。
沈怀逸俯身替她撩开发丝,别到耳后。他想起白暮雪杀完人惊惶无措的模样。
明明怕的要死,还要保护他。
征战沙场,挥剑攻城,向来是他身先士卒,保护别人。
还是头一回有人保护他。
沈怀逸看着熟睡的神女,勾了勾嘴角,有些笑不出来,“你这么好的人,遇上我……真是倒霉。”
房梁上那道黑影不再躲藏,黑蛇吐着信子垂下身子。
尤辛按沈怀逸的吩咐找来了他要的人,在约好的地方却迟迟等不到王上莅临。回行宫一看,王上身负重伤,这还得了?本想着敲晕神女,将王上送到安全的地方疗伤,不料她真有几分本事,医好了王上。
尤辛躲在房梁上偷窥了半天,兴奋得拧成一根麻花,可惜没带瓜子。
没想到平日里连戏都不看的王上,演起来能以假乱真。听到他喊‘主人’,尤辛的下巴都要惊掉了,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愧是英明神武的妖王,杀神斩仙不在话下,摇尾乞怜也有一套!
沈怀逸食指掩唇,示意他不要出声。
白暮雪睡得正香,没有被惊扰。
他们出了行宫,僻静的矮山树木丛生,正好可以掩人耳目。
沈怀逸在林中的亭子里坐下。仙门的饮食清汤寡水,简直难以下咽,难怪神女那么瘦。
暗卫们带来的酒菜才符合他的胃口,也该让她试试,说不定能吃胖点。
他舍了酒杯,直接去饮壶中的酒。
沈怀逸自小生活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中,对他人投来的目光格外敏锐。比如,他能从众人中一眼找到那个低头却时不时窥探他的人。
他抹去嘴角的酒,拿着酒壶的手指着对方道:“你,上前来。”
“是,王上。”成维眼睛亮了,弓着腰快步上前,双膝跪地,朝沈怀逸行了个大礼。
沈怀逸看着他,眼中波澜不惊。“一路来是你负责保护神女的安危?”
成维按捺住内心的雀跃,谄媚地笑道:“卑职无能,从东阜到洱沧的五十年间是卑职负责。”
他心里得意,先自谦一下,再突出自己虽不是全程护卫,可整整五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王上论功行赏肯定少不了他。
沈怀逸似笑非笑,把手中的酒壶丢给他。
侍立在侧的尤辛心里一哆嗦,每次王上露出这种表情,就说明他心情很差。
成维捧着酒壶,如获至宝。
沈怀逸命令道:“喝了它。”
“是是是。”他仰头一饮而尽,喝的尽兴。
沈怀逸问道:“神女入洱沧之前曾经遇袭?”
“是。”成维连忙解释,“那一战可谓十分凶险。神女向来机警,我们护着她还不能让她察觉出来,兄弟们可是使尽浑身解数才保全了她们一行人,卑职后来调查,原来是洱沧崔家大小姐下的狠手。”
“神女折损一名护卫,正好给了本王机会。”沈怀逸单手撑着头,如同看死物一般看着成维。“本王该好好嘉奖你。”
成维兴奋得恨不得跳起来,奉承道:“能为王上效力,是卑职莫大的荣幸。”
沈怀逸勾了勾手,示意他再往前点。
成维跪着挪到了沈怀逸跟前,王上的大手点在他的头顶。
王上难道是要传他功法?这简直是天大的恩惠!
头顶传来沈怀逸的声音,“你三番五次擅离职守不说……”
成维咽了口唾沫,转喜为惊,他呆若木鸡,丝毫不敢动弹。
“我们神女金枝玉叶,最近一次遇袭你还让她受了伤。”他的手重重抵着成维的脖子,正是白暮雪脖子上伤口未愈的地方。
成维抖如筛糠,对上王上的眼神,想讨饶却说不出话,眼里满是乞求。
沈怀逸笑道:“断头酒好喝吗?”
不等成维回答,沈怀逸的手指戳进他的脖子,捏碎了他的咽喉。
这盘棋他下了很久,神女是局中一子。原先派人盯着,倒也没想着时时过问,没想到他下的命令也有人敢糊弄。
好在她争气,靠自己也能转危为安。
沈怀逸踹开成维,拔出自己的手指。尤辛熟练地掏出手帕,为他擦拭鲜血。
在场的暗卫们脸上不敢有丝毫异色,只听他们的王上说道:“从今往后,关于神女的事就是头等大事。玩忽职守者,杀无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