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落难妖奴
月色溶溶，透过树梢枝叶洒进华莲池。因是上梧神女沐浴，只点了几盏灯，月光不至于被吞没，柔和得恰到好处。
白暮雪靠着玉池壁，热气从水里传递到体内，一天的舟车劳顿稍稍得到缓解。
水汽氤氲间，锁骨处的洛神花隐约可见，枝叶向肩头蔓延，花蕊微绽，已有了几分生气。
两百年前，白暮雪受冕成为神女，吞下了洛神花的种子。她从上梧天宫下界，徒步走遍上梧十三洲，汲取天地灵气为的就是催使洛神花绽放。
如今到了洱沧洲，焚香沐浴，待明日洲主以神水加持，她就可重返天宫。
白暮雪闭上双眸，她的使命终于要完成了。
树丛抖动，一道黑影越过围墙窜了进来。
白暮雪揭过木架上的白衫披在身上，警惕的问道：“谁？”
她沐浴时不喜旁人伺候，婢女们都在外守着。偏生那洱沧洲主十分贴心，安排的华莲池分外清静。就是站在这里大喊，外面都听不见响。
那黑影越发靠近，看身形比白暮雪高了整整一个头，关键是她也不矮，那人未免有些过于高大了。
她不住地往后退，抵到桌案，顺势将烛台藏至身后。心里有些没底，她能敲晕这个人吗？
敲晕？没错，上梧十三洲唯一的神女，堂堂神女，攻击力几近于无。扑蝴蝶的时候武力比灵力管用，而现在的情况，似乎和扑蝴蝶又有很大不同了。
那人自暗处一步一步逼近，白暮雪攥着烛台的手收紧了几分，蓄势待发之际，那人却径直倒了下去，一动不动。
“你怎么了？”白暮雪见他不回应，端着烛台靠近了几分。
烛火的微光照亮黑衣男子那张煞白的脸，左臂鲜血淋漓，砍伤深可间骨。呼吸牵扯到伤口，他剑眉紧蹙，薄唇开合，吐出含糊的几个字。
对方身受重伤，白暮雪卸下大半防备，索性凑到他跟前，寻问道：“什么？”
“救救我……”
石子路上传来掌宫女官陆汀的脚步声。四周无处躲藏，白暮雪只好将人带进莲池里，擎住他的手臂不让伤处沾水，她的身形遮住他着实有些困难。
女官已走到重重纱帐之外，白暮雪叫住来人，“我还在沐浴。 ”
陆汀恭敬低头，不敢多看，“令狐世族丢了一名妖奴，家丁们见那妖奴逃至此处，恐危及您的安全，特来查看。”
“我这里并无异常，那妖奴估摸顺着桃林往城外逃了，你去回那令狐氏，莫让妖奴逃远了。”
“可……”女官欲言又止，定不会善罢甘休。
“卫兵们可曾发现可疑之人？”
“……不曾，但是令狐一族说势必要捉回妖奴……”
白暮雪的语气冷了几分，“我说了，妖奴不在此处。大人的意思是洱沧卫兵连个区区妖奴都防不住吗？我焚香沐浴为的是明日的加持典礼，令狐一族的家事能比这个更重要？”
神女说话轻声细语，清冷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饶是阅人无数的陆汀也不禁一震，连忙下跪行礼，搜肠刮肚只想出一句：“婢子不敢。”
“令狐氏若有疑议，明日典礼结束大可直接来找我。我乏了，退下吧。”
陆汀知道这也不是个好得罪的主儿，唱了个诺，不做停留。
白暮雪的手很酸，没想到一只胳膊这么沉。把人拽回岸上又费了老大一番功夫，早知道沐浴前应该把言心留下来。此人手脚冰凉失温太快，胳膊上的砍伤不是最严重的。
短短一刻，此人面色已由青转黑，不似刀尖之伤所致。白暮雪把脉一探，果真是中毒了。她从乾坤袋中取出丹药，喂他服下。
自仙根受损以来，她修炼一途无望，便潜心学医，伤人不在行，至少医人在行。走遍重寰大陆的两百年里，医术可谓不可或缺。除了滋养洛神花，救死扶伤也是神女的职责所在。
言心跟了她多年，知道她的习惯，按着往常的时辰进来服侍。
“老天爷呀！”言心被这个浑身血淋淋的男人吓了一跳。
白暮雪捂住耳朵，“你不如直接把陆汀叫进来。”
言心反应过来，嘟囔道：“小姐你怎么又救妖族啊。”
白暮雪仿佛没听见似的，说道：“来搭把手。”两人半拖半扛，将人挪进了屋。
白暮雪揭开他湿漉漉的上衣，不由地皱眉。食指长的割伤就有十几道，皮肉外翻，看着触目惊心。“言心，你去寻一套干净衣物来。”
小伤处理起来费了她不少功夫，等全部处理完，白暮雪才发现自己满头大汗。
伤者的脸色稍稍恢复，想来是凌虚丹起了作用。清洗掉血迹，他露出原来的模样，鼻梁高挺，皮肤比深居简出的大家闺秀还白皙，煞是好看。
“哇，这是我见过最俊俏的妖。”言心将衣物放在床沿，虽说她主观上不喜欢横生枝节，但他俊朗的很客观。“难怪他主人舍不得。”
“他太惹眼了。”白暮雪只觉得麻烦，以她暗度陈仓的经验，最好给他易个容。
言心主动去准备吃食，让这大块头吃饱了赶紧离开才最要紧。
白暮雪不是什么羞涩的小姑娘，熟练的给病患换衣物。医人无数，人的肉体在她眼里和白斩鸡一样。他的身上旧伤密密麻麻，那鞭伤做不了假，他原先的日子并不好过。
拢好里衣，她的指尖不经意划过他的腹肌，呼吸起伏骤然变得剧烈。
白暮雪抬眼，对上墨黑的星眸，他声音喑哑道：“多谢姑娘相救。”
他说他叫沈怀逸，七百年前神妖之战，令狐世族攻领了下厝青阳泽，众多妖魔成了神族的私产。他的父母被划给了令狐世族，他出生后也成了令狐家的家奴。
“你的父母呢？”白暮雪问道。
沈怀逸双眸黯淡，“死了。”
“我父母也是。”白暮雪愣了一下，按常理来说，她应该说抱歉，或者节哀。怎么一上来就说了掏心窝子的话？
神妖大战摧毁了无数家庭，多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他们是无数孤儿中的两个。
白暮雪一瞬神伤，目光落在手上，她还揪着沈怀逸的两根衣带，将系未系。
白暮雪的脸蹭地一下红了，她居然一直扯着他的衣带，太失礼了。沈怀逸也不提醒她，一定是顾及她的颜面。
言心端着饭菜进来，缓解了白暮雪的尴尬。
她故作淡定的起身，一本正经道：“时辰不早了，沈公子早些休息。你余毒未消，且在这里将养一阵，等我们启程之时一起离开。”
言心忍不住抗议，“小姐，你怎么留他这么久……”
白暮雪拉上她，小声道：“快走。”
那么孱弱的身影离开后，他才噗嗤一声笑出来。他在白暮雪给他穿衣服的时候就醒了，她太专心，后来才发现。
那个拨开草丛找到他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九百年过去，她没认出段景明。
他就是害白暮雪被关在仙云洞七百年的妖王之子，白暮雪要是认出来是不会救他的吧。更不用说他接下来要做的事，东窗事发后，白暮雪估计会恨不得杀了他。
他盯着那抹倩影离开的方向，笑道：“神女，好久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