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奇探30
巡捕房在新昌大药房那年的六月份账单中找到了与信封印迹一模一样的购买记录,购买人是何府管家周文茂。
乔、路两人赶到周文茂家中时他已逃跑,桌子上留下的纸条写着闸北老仓库8125号,字迹是白幼宁的。
“你们怎么才来啊?”白幼宁的双手被反绑在椅子上,穿戴整齐干净,身上也未见任何伤痕。
乔楚生立刻跑过去为她松绑,边解开绳子边说道,“对不起,来晚了。”
路垚见白幼宁不耐烦的样子翻了个白眼,“你不用跟她说对不起,是我们救了你!不然你早被大卸八块,先奸后杀了。”
白幼宁按住肩膀摆动僵硬的手臂,见路垚毫不客气的样子怒嗔了他一眼。
“不对,你这个身材、长相,他们可能直接杀了你。”路垚喋喋不休,连日来的担忧终于在这一刻化解,但嘴上又不肯饶人。
“走开,懒得跟你废话!”
乔楚生担心地问道,“这没受伤吧?”
白幼宁捶了捶手肘,忽而哂笑道,“我爹是青龙帮老大,我姐是白风堂堂主,谁敢动我呀?”
路垚疑惑地看着她,不相信娇生惯养的白幼宁被绑架竟然没恼羞成怒,对着绑匪破口大骂,“你被绑架就没挨揍?”
“谁说我是被绑架?”
乔楚生蹙眉不解,“那你是……”
“我是自愿来的。”白幼宁起身放松地伸了个懒腰。
“自愿?怎么回事?”路垚不可置信道。
白幼宁来了兴致,撑着椅子背笑意吟吟地摇头晃脑道,“你不是神探吗?猜呀!这个案子你不对我透露资讯,我也不会告诉你任何线索。”
乔楚生极力克制着脾气阖了阖眼,为白幼宁的幼稚无奈,路垚哪会受她的威胁,恼怒道,“大姐!真凶还在逃,你这样有意思吗?”
“绑架我的……”白幼宁眸中露出一丝狡黠,“可不是凶手。”
“你怎么知道呀?”乔楚生耐着性子叹道。
她拿起桌上的黄豆扔在路垚的脸上,“你让他猜呀?”
路垚倏地抓起碗里的黄豆,尝了一颗后想起之前与阚大个去看案发现场时,他给自己的炒黄豆就是这个味道。
余光瞥见桌子上的苍耳,阚大个先前在小木屋门口拼命摘掉,说佛家认为那是业障,必须得清干净,不然不吉利。
“是阚大个绑了你!”路垚信誓旦旦道。
白幼宁被猜中眸中一惊,“厉害啊你……”
“阚大个?”乔楚生音调都提高了几分,“明苏身边的阚大个?”
白幼宁见乔楚生面露怒意道,“没错,他说他本名姓徐?”
“徐远!”路垚了然地点点头,“难怪明苏姐不着急呢?”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啊?”乔楚生一听白明苏牵扯进来,顿时焦急不已。
白幼宁急忙解释,“他来求我帮他一个忙,跟我讲了他一段往事。”
“帮什么忙?”
“让她当人质,然后逼我破案。”路垚指了指白幼宁,“明苏姐给你打过电话是吧?不然你怎么会轻易就相信徐远的话。”
所以案发当晚并不是劫持,而是私奔。车站行李箱里的衣服是何清漪让阚大个带上的,他才会那么清楚何清漪卧室,连管家都不知道的暗格他都知道。而那个所谓的内应就是何清漪自己,只不过路上遇到了变故,被管家截胡了。
仓库地址也是阚大个留下的,他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不再需要白幼宁这个人质。
白明苏给巡捕房去了好几个电话,萨利姆说他们在车站发现了跑路的周文茂,阚大个追了出去,两个人一起失踪了。
白明苏握住听筒的指尖微微泛白,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她挂断电话后见天色已晚,果断出门拦下一辆人力车追到了郊外的小木屋。
她跑上台阶时路垚和乔楚生已提前赶到,一众巡捕将小木屋重重包围。
白明苏见乔楚生的枪口正对着阚大个,急忙握住他的手腕,“别开枪。”
乔楚生见她着急出门身上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素白旗袍,气喘吁吁,眼尾泛红的样子令他心下一阵疼惜。
徐远见白明苏来了,缓缓站起身抬枪对准周文茂。
白明苏眼中一瞬愠怒不已,“阿清,我答应帮你撒谎,是想让路先生帮你找到凶手,可不是为了让你动用私刑的!”
“徐远,把枪放下。”路垚惊恐地看着阚大个,只想尽力挽回局面。
阚大个的脸是故意烧伤的,何清漪失踪后他竟然成了犯罪嫌疑人,没办法只能逃离上海,为了重新回来他自毁容貌,这才得以继续寻找何清漪的下落。
“大小姐,当年我与清漪偷偷见面,你来何家找她时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你在巡捕房见我的第一眼就认了出来,我说自己没有名字,你便给我取名阿清。”
路垚和乔楚生这才反应过来,阿清这个名字原来出自何清漪名中的清字。
当年徐远家徒四壁,与何清漪的关系被何老爷子知道后遭到了强烈反对,于是何老爷子便找了阿龙收拾他。那天在一八一号,阿龙口中被他一次次打成重伤的徐远,就是阚大个。
何清漪错信了何府管家,在私奔时被周文茂算计,进而被他囚禁起来。
“可惜小姐还是死了,能过这五年的快活日子,我知足了。”满脸是血的周文茂跪在地上,癫笑声引得阚大个手臂上青筋暴起。
乔楚生见状急忙握住白明苏的手腕将她揽在身后,开口阻拦暴怒的阚大个,“徐远,我知道你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周文茂现在被揪了出来,何清漪的仇可以报了。”他看着阚大个此刻已经猩红的双眸劝道,“他犯了罪,他一定会死,你没有必要跟他拼命,法律会替你制裁他。”
见阚大个仍旧无动于衷,白明苏走到乔楚生身旁,她眼眶泛红,强忍住泪意说道,“徐远,你如果不相信法律,那你相信我吗?”
阚大个颤抖着嘴唇,他觉得自己现在最对不起的人就是白明苏,她一直希望他能在上海活下去,甚至之前即将启程英国时还替他打算好了出路,“我当然相信您。”
“徐远,如果他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逃脱法律的制裁,那我以白风堂堂主之名向你保证,青龙帮绝对不会放过他,他绝对不会活着走出巡捕房!”
阚大个唇边露出苦涩,“枪毙他,太便宜他了。”
她挣开乔楚生的手上前一步道,“想想清漪,她一定希望你好好活下去,清漪在天有灵,也不会希望你因为他变成一个杀人犯。”
白明苏向他伸出手,徐远犹豫一瞬后将枪缓缓落在她的掌心。
乔楚生和路垚终于松了一口气,白明苏将枪递给乔楚生,三人刚要转身,隐隐不安在白明苏眉眼间晕开,徐远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胸口憋着这口气,怎么可能愿意轻易放过周文茂呢。
白明苏惊诧回头时徐远手中的刀正挥过头顶,她猛地迈出两步,白刃落在她掌心,鲜血立刻从指缝流淌出来,旗袍袖口染上炽焰般的血色。
阚大个愕然地怔在原地,乔楚生瞳孔一颤,大吼道,“明苏,放手!”
刀随即落在地上,阚大个无力地跪下身,失声痛苦道,“大小姐,您没必要为了我这条贱命如此。”
“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清漪,你如果真的杀了他,清漪永远都不会安息的。”
*
广慈医院人来人往,乔楚生将白明苏护在怀里,指尖颤抖地扶着她的手臂,心如刀割。
她掌心那道深深的刀痕惨不忍睹,鲜血不断顺着指尖下落,滴在医院的白瓷地砖上,格外醒目。
乔楚生的黛蓝小汽车在公寓前停下来后白明苏这次没有立刻拉开车门离开,她轻觑了眼乔楚生冷凝的脸,从医院出来后他一直忍着怒气,一言不发。
“我只是想救徐远。”乔楚生立刻偏头怒怼道,“你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吗?空手接白刃!”
白明苏自知理亏,便没有辩驳,她淡淡开口道,“我在阚大个的身上好像能看到你当年的影子。”
乔楚生眼眸一瞬恍然,愣怔地看着她,片刻鼻子骤然一酸。
“当年青龙帮刚成立不久,你在十六浦码头为我出头,也被对方打得浑身是伤,如果当时我能护住你,也许你就不会吃那么多苦。”
尽管当年他穿着最朴素的布衣,但是眼眸总是如小鹿一般清亮,可那时候他和阚大个一样,什么都没有,只能靠拳头护住自己心爱的人。
白明苏垂眸掩起眼底的泪意,每次想起乔楚生身上那些伤痕她都忍不住难过,那天在一八一号听到阿龙形容曾经的阚大个,被打得爬不起来,双眼发直,也不肯认输,她听了那话心里满是当年乔楚生倔强的身影,真的有一枪崩了阿龙的冲动。
那时她便在心里暗自发誓,一定要为阚大个谋条活路。
乔楚生的眼泪悄然滑落,他偏头看向窗外,偷偷伸手拭去下颌的温热,“徐远真的很爱何清漪。”
就像乔楚生很爱白明苏一样。
“何清漪也很爱徐远,小木屋的床板边刻着‘徐远’二字,是何清漪在五年非人折磨中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她咽下喉间的哽咽,眼神变得飘忽不定,“在英国的时候,这也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白明苏指尖抚上左手腕的银镯,那是乔楚生母亲留给他的遗物,这也是回国时乔楚生想要回银镯,白明苏即便抵赖也不肯交出的原因。
乔楚生眼波闪了闪,眼睛里泛起浓重的感伤,心口的抽痛让他眉心蹙了蹙,片刻他骨节分明的手抚上白明苏的后颈,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眼尾。
缱绻的吻细致地碾过她因冷意而凝白的肌肤,咸涩的泪一点点被吻去,白明苏双手握紧他胸前的衬衫,心乱如麻让她呼吸陡然急促。
柔情的吻不急不缓,却带着沉沦理智的占有欲,她伸手去推他,被他擒住手腕强按在车门上,一向沉稳自制的乔楚生,听过她的话后仿佛就要失控一般。
她指尖不由得抚上他的喉结,这是他们以前的暗号,果然乔楚生克制住愈发交融的吻,退开半分后轻抵住她的额头,尚未平复的缠绵热意还在胸口起伏。
“我还没原谅你。”白明苏耳尖泛着淡淡的红晕柔声开口道。
“知道,我会慢慢哄的。”乔楚生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鼻息落在颈窝,他的吻落在她的肩上,“只要你不再像两年前那样忽然消失,你想怎样,我都依。”
遗憾之所以让人难以忘怀,正是因为谁也无法回到那一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