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本周第六更
从坟地回去的路上路过一片白桦林，一棵棵白桦树笔直地挺立着，灰白色的树皮上有一个个结疤，就像一颗颗眼睛，曾经的那几年，他有多少次一个人在这树林边看着这些“眼睛”发呆。树林的雪地上干干净净的一个脚印都没有，太阳照在上面晃得人眼疼，一阵儿小风卷起一片雪粒子，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碎芒。
齐景昌突然有想大声嚎了两嗓子的冲动，“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总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
路过马棚，他进去瞧了瞧，只有两匹老马，其他的估计都套车出去了。他还看见了老于头儿教他练飞刀的那个木桩子，上面还有不少当年扎的坑眼儿。
路过以前的知青宿舍，也已经拆了，留下一片断瓦残桓。也是，知青们都已经到他这个岁数了，有些甚至年龄更大，或者在当地成家了，或者返城了，没有什么人再住这个宿舍了。十几年的时间，真是弹指一挥间，那时候的一群无知无畏的青年，如今都步入中年了，他自己也一样，年富力强，似乎依然年轻，可和真正的青年人比，又似乎不那么年轻了，比方说蓝域。
而真正年轻的蓝域此时正在撒欢呢！
一早上跟着王老爷子，坐着手扶拖拉机一路颠簸来到江边。宽阔的黑龙江就在眼前，数九寒天，江面已经结了厚厚的坚冰，又下了一层雪。雪面上散布着很多人和牲畜的脚印，马车的车辙印，扒犁滑过的痕迹。目力所及之处，整个江面正在这瓦蓝的天底下晒着太阳，温和安适地铺展着。
蓝域在京城冬天也去冰场溜冰，可那冰场和这冰雪覆盖的黑龙江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他从拖拉机后斗上跳下来就拉着柱子往冰面上跑，王老爷子在身后喊住他，“别跑远了，小心点儿别过界！对面就是苏联老毛子的地界了，那当兵的都有枪，越界他们真开枪啊。你那个，过来把扒犁拿上，我带你到江面上去看看冬捕时候凿的冰窟窿。”
蓝域站住了脚，转回去在拖拉机后斗上拿下一个扒犁，笑着说：“王大爷，您坐扒犁上，我拉着你去江面上。”
“呵呵，你拉我呀，好，那我就坐了。”老爷子给开拖拉机的司机塞了一包烟，嘱咐他在江边等着，便坐上了扒犁。
“二爷，也拉上我一个呗。”柱子笑着开玩笑，这会儿的蓝阎王脾气好。
“你大爷的，上来吧！”这会儿的蓝阎王果然脾气好。
柱子也老大不客气的坐在扒犁上。“走喽！”蓝域一声吆喝，扒犁在雪地上滑动了，不一会儿就上了江面。
“往东走，冰窟窿在东边！”王老爷子指挥着，蓝域听话地向着太阳走。
数九寒天的太阳虽然没有什么劲儿，但是非常刺眼，蓝域用手遮着阳光看着江对面，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对方的岗哨。
“大爷，对面真的有苏联兵？”蓝域问。
“那可不咋的嘛！十几年前这还出过件大事儿，景昌那会儿还没走呢。就搁这江上，你瞅着那儿没，有个小岛，那是咱们的。早年那有个捕鱼点儿，织网班的一些女知青在那个岛上补渔网，补完之后回来的路上，船翻了，除了一个姓杨的天津青年拼死游上岸，都淹死了。那个拼死回来的就跑到连部去汇报了情况，连长就派人沿江找，找一宿啥也没找着。你猜后来咋的了？”
“怎么了？”蓝域好奇地问。
“夜里找人不是又得喊，又得打手电筒嘛，惊动对面老毛子了。第二天就提出抗议了，事儿闹得都惊动了兵团司令部，后来惊动中央了。”
“这么严重啊？”柱子也跟着捧哏。
“那可不咋的！那时候正是敏感时期，连长都因为这个事儿给撸了。连着好几天一直没捞上来人，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说的，说是这些人集体叛逃了，那姓杨的是留下的内应，可怜小姑娘被好顿整。”
“那后来怎么样了？”蓝域问。
“能咋样，半个月后，捞上来五个，死了，都泡浮囊了，还有三个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过那头儿去了。那个姓杨的小姑娘算是洗清罪名了，可也被整够呛。”老爷子说着有些唏嘘。
这样的事儿，饶是蓝阎王这样的浑人听着心里也一紧，“大爷，那现在这边怎么样啊？”
“这两年关系不是缓和了嘛，老百姓之间也偷摸地换点儿东西。”
“都换什么呀？”柱子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
“你说老毛子那边儿好像啥都缺，肥皂啊，火柴啊，啥都要。可咱们这些东西也不能敞开了买，也都是凭票供应的，这家里就省着攒点，还真能跟那边换个手表啥的。他们不光要用的，还要吃的穿的，去年还有人用半船西瓜换了一个半导体话匣子。你说老毛子都过的啥日子呢！”
蓝域听得有意思，拉着扒犁跑半天了也一身的汗，他把狗皮帽子一摘，从兜里掏出小红帽往头上一戴，把拉爬犁的绳子一扔，喊着：“柱子，该你拉一会儿！”
柱子答应着下来，蓝域上了扒犁。
扒犁又飞快的在江面上滑动了，蓝域脸儿朝后坐着，一双大长腿耷拉到外面，随着扒犁的行进在雪地上留下两条拖痕。他背对着太阳，看着雪地上自己的影子，头上小红帽的两个毛线球一晃一晃的，真带劲诶！蓝域忍不住嚎一嗓子；“呦吼--”
“小点声，再把老毛子兵给招来！”王老爷子笑着说。
“哈哈哈哈…”蓝域知道老爷子是故意吓唬他，更加放肆地大笑！
柱子也不含糊，不一会就拉着扒犁到了有冰窟窿的江面。冰窟窿都已经冻结实了，虽然上面没有雪，但冰层很厚，蓝域趴在上面也看不到冰底下有什么。
王老爷子喜欢这个漂亮的后生，开玩笑说：“别靠太近了，万一被这江里的龙王看见了，准能相上你，再把你招赘了当女婿，配个龙女！”
龙女？蓝域还真不稀罕呢！他喜欢的姑娘，八个龙女加起来的比不上！他抬手摸了摸头上的小红帽，一笑说：“走吧，玩够了，回去吧！”
俩棒小伙子又一路轮换着拉着扒犁回了拖拉机停着的路口，然后坐拖拉机回镇上了，在镇上的招待所吃了中午饭，酸菜炖血肠，锅包肉，蓝二爷请客。下午又去看杀猪，老爷子专门要了一副猪下水，和两条小里脊，说是晚上回家去炒蒜苗。总之蓝域和柱子这一天玩得也算尽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