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本周第五更

出门向东转,走了一小段就上大道了,远远地就能看见镇政府门口旗杆上一面国旗迎风招展。顺着大道走了十来分钟到了供销社,拉开沉重的大木头门还有一层厚重的大棉门帘子,齐景昌进了门,屋里一股夹杂着煤烟子味儿的陈腐气息,两个女售货员站在柜台里,一个在打算盘记账,一个在给一位妇女称雪花膏,瓷瓶搁在秤盘上,竹片挑着白色的膏体抹在瓷瓶里。齐景昌静静站在旁边等着女售货员忙完。

“你买点啥?”女售货员打量着齐景昌问。

“哦,我想买点烧纸元宝,再拿瓶酒,拿点儿点心。”

买雪花膏的那个妇女也停下来好奇地打量着齐景昌,“你不是俺们这块儿的人吧?”

“呃,我来走亲戚。”齐景昌胡乱地应着。

“你这是打算去上坟吧,那还得买扎香,不烧香,烧的纸那边收不着。”女售货员提醒齐景昌。

“哦,那,再给我来一扎香。”

女服务员把他要的东西都摆在柜台上,开始开票。

“听口音你是京城人吧?你谁家亲戚呀?”那个买雪花膏的妇女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齐景昌真的有些烦了,要是在京城他肯定不会搭理这样的,以他的气场只消冷冷看上这个女人一眼,就能让她闭嘴。可是在这里却不行,他也不知道这女人是谁,没准儿跟王翠花家里还有什么关系,他过几天就一走了之了,王翠花一家还得跟街坊邻里处呢。他假装没听见,拿了票去收款处交钱了。

那女人也不长眼色继续说:“哎,听说昨天翠花从京城回来了,你是齐临他爹吧?”

“嗯。”齐景昌点了点头,别人这样问,他不能不表态,难道还能不认儿子。

“哎呀,还真是翠花她男人,翠花她男人还真回来看她了!”那女人难以置信地和打算盘的售货员低声嘀咕。

“真是俩孩子的爹,真年轻,比翠花年轻多了,真有派头…”女售货员也附和着说。

齐景昌被几个女人盯着看,尴尬地恨不得夺路而逃,但是他不能,林素云还在家里等着她报平安呢。他轻咳一声,对那个女售货员说:“我想打个长途。”

“啊?行。你进来,你进来打。”女售货员打开柜台的挡板招呼齐景昌到柜台里面的电话机旁边打电话。

齐景昌走进柜台拿起电话要了京城的长途,转接的过程是很漫长的,那个买雪花膏的女人一直盯着他看,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又有两个中年妇女推门进来了。齐景昌一身蓝黑色的毛呢大衣,身姿挺拔地站在柜台里打电话,在这样边远的乡下实在是太抢眼了,那两个女人一眼就看见他了。乡下的女人闲来无事本来就爱道个张家长李家短的,乍一看到这么个生人也很好奇,连忙小声问前面买雪花膏的女人,“老四家的,这谁啊?”

“翠花她男人。”买雪花膏的妇女回答。

“真是她男人?这十几年没回来了,咋突然回来了呢?”

“不知道啊,是因为齐临的病吧?”

“应该不是吧?听金生叔说孩子病治好了。”

“那不会回来离婚的吧?”买雪花膏的妇女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一般。

“估计是,没准儿连孩子都得带走!哎呀,那翠花啊……”那女人的一声哎呀意味深长又有些幸灾乐祸。买雪花膏的女人也跟着假模假式地长吁短叹。

几个女人嘁嘁喳喳地在背后小声的议论,虽然她们觉得很小声,但齐景昌都听在耳朵里了。他心里厌烦极了,很想说点什么,但是手里的电话随时可能接通,他必须等待。

果然,电话通了,那一端传来林素云的声音,“喂,是景昌吗?”

“嗯,是我。我已经顺利到家了,一切都好,我们住个十来天就回去。”齐景昌说着便听到电话机里传出强烈的电流声,林素云说了些什么他没听清。

“信号不好,没事儿我挂了。回去的时候我会拍电报的。”

“嗯,家里都好,信号不好挂了吧,我也听不太清楚。”林素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好,我挂了。”齐景昌挂了电话,他转身问售货员,“多少钱。”

“一,一块。”突然被他问话,再加上齐景昌好听的京腔,女售货员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齐景昌拿出一块钱放在柜台上,然后走向那几个妇女。那几个女人看到这个男人冷着脸走过来,一下子都不敢说话了,尤其是那个买雪花膏的女人,缩着脖子直往后躲。

齐景昌在离她们几步远的地方站住了,冷冷地说:“你们听好了,我不会和王翠花离婚,更不会抢走孩子。以后,不要在背后瞎猜!”说完便拎着买好的东西离开了。

天气很晴朗,天空瓦蓝瓦蓝的,齐景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寒冷清冽的空气吸进肺里,唤醒了每一个肺泡。以前他从来没有认真的考虑过王翠花这些年的生活和感受,这里的人并不是全都淳朴善良,这一点在他刚刚被迫娶了王翠花的时候就领教过了,他承受了多少奚落和耻笑。今天,他说了,他不会和王翠花离婚,这一次是齐景昌自己亲口说的,不是那两个女人强加给他的决定,是他自己的决定。就这样吧,至少暂时只能这样。

齐景昌到了老于头儿坟上,一个小坟包,墓碑是木头的,就是一块儿木板上面用毛笔写着名字,很寒酸凄凉。坟头上长满了枯草,以前王翠花在家的时候赶上清明和七月十五都会过来烧点纸,拔拔草,这大半年不在家,草又长起来了。

齐景昌开始动手拔草,枯草的杆子把他的皮手套划出一道道的印记,他也不在乎,就这样一把一把地把草都拔掉。他没有带铁锹,只能象征性的在旁边抓了两把冻土放在坟头上,算是给坟头培土了。齐景昌用手划拉了一下坟前的雪,把点心摆上,又随手折了一根树条子在雪地上画了个圈。

他跪在坟前,念叨着:“义父,这么多年了,头一回来看您,实在是,实在是有不得已的原因,请您原谅。”

他掏出打火机点了一张烧纸,又引着了香。齐景昌拿着香在坟前拜了几拜,拢了把雪把香插上便开始烧纸。烧纸元宝在火堆中慢慢的燃烧着,卷曲着,变成黑灰。齐景昌看着老于头儿的墓碑,想着老头儿和他讲过的年轻时候在大兴安岭上当土匪的故事,那也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潇洒快活。到老了,死后竟然也是这样凄凉。他心头一阵唏嘘,这就是命吧,好多事儿,可能就是命吧,就这样吧,走一步看一步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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