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郁文柏将墨迹已干的书信略折了折,装进早已准备好的信封里。算上这一封,已是给沈遥写了近三年的书信,三十余条待剖的鲤鱼。可他,一封回信也无,恍若消失于人海。
知此县两年整,郁文柏曾在街头偶遇家乡来的行旅客商,自然问起沈遥的近况,得到的答案都是:“沈遥还是老样子,在郁家的书坊附近做些代写文书的营生。”惯写书信讼书的沈遥,收了这么多封书信,竟懒得回自己一封。看来,不赚钱的营生,他是不愿做的。郁文柏长叹一口气,吹熄案旁的灯烛,心想,这一次,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回信的。一切,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
躺在床上,郁文柏怎么也睡不着。他不明白,他和沈遥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沈遥为什么不给他一封回信?沈遥家里虽清贫,在纸墨上也不至于吝惜至此。所以,有什么地方,一定出了问题。
郁文柏在床上翻滚到不知及时,他隐约听到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脑中忽地飘过一行诗“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他与沈遥,又岂止十年交情?江湖远,夜雨寒,无人再为他点亮一盏寒灯。
沈遥的不回应,已经是无言的答案了。
郁文柏脑中闪现一个画面。那应该是七年前,他冒雨给沈遥送一本经义注疏。沈遥才十五六岁,一脸倔强的推拒他送来的书,他是怎么跟沈遥说的来着?“阿遥,看在我顶着大雨过来的份上,你就收了吧!好不好?你看,我的鞋子和衣摆都湿了,你有没有干衣服,借我穿一穿行吗?”他记得沈遥抿着嘴唇收了书,又磨磨蹭蹭地去给他找干净衣服。他饶有兴致地看沈遥不情不愿的动作,暗笑了许久。直到沈遥低着头递给他一身洗得褪了色的直身,他便觉心里甜蜜又温暖。那日雨下得很大,他就在沈遥家窝着等待雨停。风雨中,他看见沈遥家院中的一棵李树摇晃着枝叶,青色的李子若隐若现,于是打趣沈遥说秋天要来吃李子。不知今年,沈遥的李树枝头是否又挂满了青涩的果子,分别这些年的秋天,沈遥是和谁分享了李子的甜蜜滋味?
雨几时停的,郁文柏不知道。清晨醒来时,他只隐约听到檐下滴答的水声,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啊!沈遥,是个无情的人。
披衣起床,郁文柏懒得处理公务,早饭潦草对付了一口,在书案前坐了,他手里捏着画笔,随意在纸上画一棵没骨李树——沈遥家的李树:
依旧是七年前的风雨,窗前青翠的李树伸展枝条,遥遥,将青涩又饱满的李子递给他,绮窗后,隐没了两个少年人的身影,和一本不曾翻开的注疏。
便将这画和书信一同寄给沈遥吧,郁文柏想。就当是为了夹在注疏里那张写满了羞涩的纸条,就当是为了七年前那场风雨和一身温暖的旧衣,就当是他,想念沈遥家的秋天,坐在树下李子的甜甜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