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忆·长线鱼

十月的第三个七日,第六日,天气阴,军场榕苍陌疏办公室。

完成了《就十月十六日晚圣城警力出动之事告知书》,落款是有戎府、军场、秋亭府以及公安。

关上了笔记本,又滴了眼药水,她坐在主座上拿着笔写着日记——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人。时近中午,她先遣了其他人一同去吃午饭,由苍穹瑜带着,她还是想和爱人和锺阿兄一同午饭。条件简陋只带了一只鲸落的钢笔,她在日记上写着。

终于又单独陪在阿兄身边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已经找不到可以描述的时间点了。也不是说清穹和锺阿兄在不好,只是年幼时没有他们——若是现在失去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于我和阿兄而言都是难以走出的巨大痛苦。

阿兄以前也喜欢抱着我,陪我去樱花林,我可以窝他身边打盹,枕在他腿上睡觉,或者是看他在樱花林的日光下读书。我们还在樱花林里玩游戏,跳房子,跳皮筋,翻花绳,滚铁圈,小孩子总有花不完的精力。双筑很早就对我们兄妹开放,它最初的模样是阿爹和小舅舅一起设计的,但是等阿兄领着我第一次进入后,就进行了一次次地改动,逐渐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三楼的典藏室倒是一直没有变模样,以前阿兄就在那里尝试着教我读书断句,尝试着教我调动神力——只是在阿兄因星落原野离开之前,我都没能凝聚出一朵重瓣樱花告诉他他教导的成果。

锺阿兄等了阿兄百年,我和清穹又何尝不是,只是我们的等待已经是抱着对逝去家人的祭奠和怀念,而锺阿兄是清醒地怀抱着期待一步步等到今日。

不说了,再说就又要流泪了。跟阿兄不敢说这些,他不喜欢回忆过去;可是他明明什么都记得。

但愿锺阿兄他们能够在牢狱之中问出一些有用的东西,他的那份遗址调查报告也是。

阿娘驳回了婆娑和月见在此时公开贵族身份的提议,挺好的,有戎动乱,又珍视羽翼,她们若在这个时候加入,只会与我们一样沦落至此。婆娑还需要隐藏自己母亲去世的消息,月见的事如果真的是对方在明面上抢人,那很明显是平民之间的律法适用更能够让对方付出代价。我抱着她们俩点了点头。大小姐与府主同等地位,而且府主大人已经当着外族人的面认可了你们的身份,有我们北固做担保,重云也不能欺负你们——深阿兄倒一直是这样,挺好的。

拍卖生意常与平民豪强勾结,其中藏着盘根错节的罪恶利益,单凭现在松散的贵族群体估计还无法撼动,这是溟河哥哥从北固府传来的信息——而且在豪强眼中,贵族甚至还不如他们,他们能够自立,我们依附平民。我仔细想了想这句话,有错处,但是符合那群人眼中的贵族形象。那个得放一放,贵族群体自身都不干净,如何清理那群污秽的聚集地?但愿溟河哥哥不会因为这件事而被他们盯上——未雨绸缪,看来要先与覆雪府主沟通一下,不知道她有没有空。

那么现在的待办……

她挠挠头,长叹一声,好多好多费心费力的事情都等着去做,这条路,危机四伏。

回眸看向安安静静躺在床铺里侧的兄长,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前路再艰难,我也会继续走下去,阿兄,你在我身后。

鹿鸣凭空响起,她讶然的循声望去,在岚峰爻的里侧,抬起了个小小的鹿脑袋——拂晞也在外面,此时正眨巴着眼睛望着她。天樱宿愣怔,她望着白鹿优雅地迈步而来,以幼鹿的模样用圆润的鹿角轻轻划过她的掌心。“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温润的触感将她的神魂唤了回来,她俯下身将他拥抱,“你还能独立行动,是不是说明阿兄神力之源的状况还没那么糟糕?你能将我的想念和惶恐告诉他吗?”拂晞转过脑袋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前蹄指了指她的身旁,她侧目望去,只见床榻上的人已经睁开了眼,正望着她,微微笑着。

“阿兄……”她伸手,侧卧着抱住他,委屈地唤着他,“阿兄……”手上传来回握的力道,她泪眼婆娑地看去,他的眼中也流下眼泪。柳绿色的眼眸望着她,望着她——他定定地望着,不说话。

去走你认为正确的路,阿兄会在你身后望着你,一直都在。

恍然梦醒,她用力眨了眨眼,身上各处都传来刺耳的咯吱声。“阿樱醒了。”传到耳边最清晰的是爱人的声音,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身体一轻。下意识地抱住爱人的脖颈往他怀中钻去,她哽咽着。“阿樱,你动一下膝盖。”爱人听不清喜怒的声音响起,她下意识照做。生涩、凝滞与疼痛一同传来,她又往他怀中缩了缩。“我和你说过好几次,阿樱,你膝盖不好不能做长时间的跪姿。”他将她放在床沿,半跪下身帮她揉着膝盖,他抬眸望向她,“怎么还是不记得呢?”“宿宿想睡去床上睡好了,别委屈自己。”皇羽锺的声音也响起,她抬眸去看,他正坐在电脑前面审阅中午发给他的告示,“我们一回来就见你跪坐在床沿牵着峰爻的手睡过去,眼泪也止不住地掉。”

是梦吗?我看到的拂晞,还有阿兄带着眼泪的温柔笑意?

“我入梦了啊……”她喃喃自语,颓然地闭上眼——也是,这才几日,强制昏迷可不是重伤未愈的人能够强行冲破的。“阿樱,别再折腾自己了,好不好?我真怕事情还没结束,你的身子会先撑不住,你就舍得把这些事一股脑全扔给我和羽锺?”温热的指尖拂过眼眸,穷绝望着她,满是心疼,“你也心疼心疼我,好不好?”“穷绝这几日压力也很大,宿宿,不要以泪洗面,峰爻会好起来的。”皇羽锺起身坐到她身边,将她温柔地拢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我想峰爻如果醒着,也不愿意看到你这般伤神的模样。你的眼睛吃不消这么高频度地流泪,樱粉的眼眸很漂亮,宿宿,这是独一无二的。”

“阿樱看看膝盖小腿能支撑你走路吗?”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他起身,伸长胳膊,“扶着我试试看。”皇羽锺松开了怀抱,望着妹妹握住爱人伸来的手。似乎是被刺痛,又心生羡慕,只一眼,他别过了视线。

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她借着爱人的力,慢慢腾挪:“还成,可以走。”“姑娘们还有流深殿溟伽都去午休了,下午两点之后会来一同讨论。阿樱,来吃午饭。”穷绝将她扶回长桌,替她揭开了草莓慕斯,“很香的,阿樱,来吃。”“清穹最好了!”她舒展胳膊抱住他,毫无顾忌地在他鼻尖落下一吻,“你已经吃过了吧?”“我们吃过了的。”穷绝摸摸她的脑袋,“好吃的打包回来会变味,我们晚上去食堂吃,好不好?”“好,晚上,清穹,你可能还要帮我的眼睛做一下热敷,上午对着屏幕看还是不太舒服。”拿着小勺挖着蛋糕,她侧目望着专注地望着自己的爱人,“你要来一口吗?”

“我中午吃饱了回来的。”穷绝摸摸她的脑袋,“我待会儿要去接亲王过来,他那边搜集了口供,然后和族长大人请了长假。阿樱,有戎现在已经主管与冰耀火光两族的外交事宜,那是不是他们过来宿在我们这边也是合情合理?”“按照道理来说是的,但是如果使馆被一个家族握在手中……”天樱宿迟疑地看向坐在后面的皇羽锺。“合适的,毕竟其他家族也未必有这个心思来管这些事。”皇羽锺摆摆手,他移开了注视着爱人的视线来到他们身上,“宿宿不必考虑合不合适,你只要想着要不要就够了。”

“如果可以,这份权力,我是想垄断的,这样,有戎有了不必依附于谁的立身之道,这是我的想法,政治的垄断也将导致商贸之上的垄断。”她垂下眼,心虚,“是不是有些野心勃勃了?”“这有什么野心勃勃,这是你作为大小姐合理的壮志。”皇羽锺抬手摸摸她的脑袋,“我会筹谋。”“还有……贵族与平民间冲突的律法问题,我不认可现行律法的裁判。我之后敢动手,是因为我顺着他的意思把有戎之名给了他,随即以贵族家族成员之中的规矩向他发难这才解决,他现在也不敢说自己是贵族,审问完他,我还会和秋亭进行会谈。”天樱宿垂下眼,她看着还有一大半的蛋糕,“这一次牵扯到的势力有太多方,我现在……有点乱。”“不急。”皇羽锺摇摇头,“宿宿大可以慢慢来,放长线钓大鱼,我们现在只是解决了我们的难题,两位小姐的难题可还没暴露——火光族领地遗志所得以及今日的两份口供所指向的人也还没有出现,我们,还要耐心地等一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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