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月下补抄

秋夜的风带着荷花池的凉意，钻进舍院窗棂时，沈砚秋正对着烛火呵气。指尖冻得发僵，他却没停笔，笔下是谢临洲被罚抄的《孙子兵法》。

三日前谢临洲突然返院，浑身带着边关的风尘，说是父亲暂时脱险，他偷跑回来看看。沈砚秋没敢问细节，只看见他铠甲内衬的血迹——显然这趟归途并不平顺。

月考成绩刚发下来，谢临洲果不其然垫底。先生怒极，罚他三日内抄完三遍《孙子兵法》，否则便关禁闭。可他回院后倒头就睡，眼下乌青重得像被人打了，抄书的事只字未提。

沈砚秋看着烛火下谢临洲沉睡的侧脸，他眉头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白日里他强装的爽朗，此刻全卸在了睡梦中。

“嗤——”笔尖在纸上划出歪扭的痕迹，沈砚秋连忙蘸墨重写。他写字向来稳，今儿却频频出错，许是心里装着事。

谢临洲枕边露着半角信纸，是他没写完的家书，沈砚秋瞥到“粮草”“截杀”几个字，心就揪着疼。他知道谢临洲这次回来，绝不止是“看看”这么简单。

更让他不安的是，傍晚去打水时，撞见两个黑衣人影在舍院外徘徊，见他出来便迅速隐入树后。那身装扮，与上次盘问他的府衙之人有些相似。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谢临洲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什么，伸手往枕边摸。沈砚秋吓了一跳，连忙将抄了一半的书卷往袖中藏，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别藏了。”谢临洲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眼睛却亮得惊人，“我早醒了。”

沈砚秋的脸腾地红了，挣扎着想抽回手：“你……”

“松手就把你手冻掉。”谢临洲反而攥得更紧，另一只手抓过他袖中的书卷，借着烛光翻看，“字比我好看，可惜……”他忽然停住，指尖点在一处墨迹上，“这里抖了。”

那处正是他想起黑衣人影时，笔尖不稳留下的痕迹。沈砚秋的心跳漏了一拍，刚要解释，谢临洲却已将书卷合上，塞进他怀里。

“我自己来。”他说着就要去摸笔，沈砚秋却按住他的手——他掌心有层新磨出的茧，还带着未愈合的伤口，想必是赶路时握缰绳磨的。

“你睡吧，我快抄完了。”沈砚秋低头续上烛泪，声音很轻，“你明日……还要走，不是吗？”

谢临洲没否认，沉默地看着他重新执笔。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个伏案疾书，一个枕臂侧躺，呼吸声与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倒比白日里更亲近些。

沈砚秋抄到“兵者，诡道也”时，忽然被人从身后披上件外衣。带着皂角香的暖意裹住他，谢临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冻着，像只受了寒的猫。”

他的气息拂过耳廓，沈砚秋的笔又抖了一下。

“抄完了。”不知过了多久，他将抄好的书卷推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谢临洲的手背，像被烫到般缩回。

谢临洲拿起书卷，借着月光翻看，忽然笑出声：“你把‘知彼知己’写成‘知彼知砚’了。”

沈砚秋这才发现，最后一页的落款处，自己竟鬼使神差地写了个“砚”字。他窘迫地想去改，谢临洲却按住他的手，将书卷折好塞进怀里：“不改，就这样挺好。”

月光从窗棂淌进来，落在两人交叠的袖口上，像一层薄薄的霜。谢临洲忽然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他不知何时已趴在桌上睡着了。

“傻子。”谢临洲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指尖在他冻得发红的耳垂上顿了顿，终究还是收了回来。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天边残月，从怀中摸出半块碎玉——正是沈砚秋那枚带裂痕的玉佩的另一半。白日里他偷偷去工匠铺问过，这裂痕是被人用内力震开的，像是故意要将玉佩分作两半。

舍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谢临洲眼底瞬间闪过厉色，反手将窗户掩上大半。

月光被挡在窗外，只留下一缕，落在沈砚秋沉睡的脸上。谢临洲握紧了那半块碎玉，指节泛白——有些事，绝不能让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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