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拉克沃的春天来得迟。当第一簇雪铃草从矿渣堆里钻出来时,叶甫根尼的后背正抵着酒馆发霉的木板墙。半块砖头擦着他耳朵飞过,在列宁宣传画上砸出个豁口。
"滚回你的中央去!长官!"红头发的波兰小子醉醺醺地喊,脖颈上还挂着叶甫根尼上周帮他找回的铜十字架。
酒馆里腾起一片哄笑。乌克兰矿工往地上啐了口痰,芬兰伐木工故意把斧头剁进柜台。叶甫根尼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这些混蛋明明今早还一起修好了学校屋顶。
"瓦迪克,"他慢慢解开军大衣纽扣,"你妹妹的肺结核药还在我办公室抽屉里。"
笑声像被刀切断。红头发僵在原地,铜十字架在锁骨处晃荡。叶甫根尼趁机扫视人群:瘸腿的邮差是他在暴风雪夜背回来的,独眼的芬兰老太婆的柴火是他批的条子,就连扔砖头的半大孩子——他认出来了,是保利娜家的双胞胎之一,上周刚从他手里领过识字课本。
"要打也行,"叶甫根尼脱下大衣,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旧毛衣——阿丽安娜织的那件,"别弄坏我的扣子。"
不知谁先笑出声,紧绷的空气突然泄了气。酒保推来一杯劣质伏特加,杯底沉着半融化的雪块。叶甫根尼一饮而尽,喉结滚动时感觉到无数目光舔舐着他脖子上的伤疤——那是华沙战役留下的纪念品。
"狗娘养的。"红头发嘟囔着夺过他的杯子,却往里面添了勺蜂蜜。这是波兰人对待自己人的方式。
回指挥所的路上,雪下得又密又急。叶甫根尼想起两年前刚来的那天,整个马克拉克沃像被撒了盐的伤口般对他敞开。乌克兰人当着他的面摔门,芬兰小孩往他军靴上撒尿,连最温顺的亚裔战俘都会"不小心"把煤灰倒在他晾晒的被单上。
转折点发生在那个寒夜。当他在零下四十度把发高烧的芬兰婴儿送到医务所,自己的手指冻出七个水泡后,杂货铺老太婆开始往他采购单里多塞一包方糖。后来他帮波兰人追回被盗的圣像,酒馆就留出了固定的角落给他放文件。再后来,当亚裔战俘看见他跪着给老人系鞋带,语言不通的眼睛里终于有了温度。
指挥所门口堆着匿名礼物:一罐波兰腌黄瓜,几根乌克兰熏肠,还有双明显是芬兰风格的毛袜。叶甫根尼蹲下来,发现袜跟处歪歪扭扭绣着"Спасибо"——谢谢,但字母"б"写反了,像是孩子的手笔。
壁炉前,小叶尼塞正呼着白气,黑溜溜的眼睛在看见他的一瞬间亮起来。
叶甫根尼抱起孩子。冻伤的指尖透过毛衣感受到心跳,那么小,那么烫,像冻土层下不肯熄灭的余烬。他知道明天镇长又会克扣伐木证,波兰人和乌克兰人还会为酒瓶打架,但此刻,在无数个破碎的忠诚之间,有什么东西正在生根发芽。
就像那株从矿渣里钻出来的雪铃草,根须紧紧抓着有毒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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