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拉克沃的黎明总在锅炉爆炸声中到来。
叶甫根尼站在指挥所铁皮屋顶的破洞下,看着雪花从弹孔大小的窟窿飘进来。昨夜又有人偷电缆,整个西区陷入黑暗。他呵出的白气与雪花相撞,在文件上凝成灰色水渍。
"上校同志,伊文洁琳同志送牛奶来了。"
通讯员靴底的冰碴在门槛上划出尖锐声响。叶甫根尼抬头,看见那个女人站在晨光里,围巾上的向日葵图案褪成了惨白。她递来的玻璃瓶上还带着体温,与零下三十度的空气接触后立刻结出霜花。
"谢谢。"他说,注意到她右手小指少了半截——那是去年冬天为保护集体农庄土豆窖,被流窜犯用斧头劈掉的。当时她只是简单包扎了下,第二天照常出现在会计室,血渗透纱布在账本上按出一个个褐色指纹。
伊文洁琳转身时,他看见她后颈有道蜈蚣似的疤痕。去年春天暴动,她为护住孤儿院的孩子,被酒鬼用烧红的铁钩划伤。现在那道疤在晨光中泛着珍珠母的光泽,像条永远新鲜未愈的伤口。
马克拉克沃就是这样地方。废弃的矿车轨道间长满荨麻,酒厂排出的废水在冻土上蚀出紫红色沟壑。来自十二个民族的流放者、战俘和投机分子在此苟活,像被革命巨轮甩出的渣滓。叶甫根尼的指挥所墙上挂着列宁像,相框玻璃裂了道缝,正好横贯领袖额头。
午后他去巡视被炸毁的锅炉房。几个孩子正在废墟里翻找可卖钱的铜片,看见军大衣立刻作鸟兽散。只有安德烈慢了一步,被他拎住后领。
"火柴哪来的?"叶甫根尼从男孩兜里掏出半盒"白海"牌火柴。安德烈咧嘴笑了,露出缺了门牙的豁口:"伊文洁琳阿姨给的,她说冷了就点张纸取暖。"
叶甫根尼松开手。他认得这火柴——阿丽安娜总用它点酒精灯,说火焰温度最稳定。现在它们出现在这个脏兮兮的孤儿口袋里,像某种隐秘的传承。
回程时他看见伊文洁琳在奶牛场后墙贴海报。浆糊冻住了,她就用牙齿撕开包装,唾液在零下气温里立刻结冰,挂在她嘴角像道冰晶胡须。海报上是微笑的少先队员,但被她贴歪了,孩子们的笑脸斜睨着满是煤灰的雪地。
"需要帮忙吗?"他问。
她摇摇头,从兜里掏出铁钉。钉子太短,海报边角在风中哗啦作响。叶甫根尼看见她指甲缝里嵌着木屑,指腹布满冻疮裂口。这双手本该在列宁格勒弹钢琴——如果那座城市还存在的话。
夜晚的扫盲课上,伊文洁琳教工人们写"社会主义"。有个醉汉突然呕吐,秽物溅到她靴子上。她只是挪开脚,继续在黑板上书写,粉笔与粗糙板面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叶甫根尼注意到她把字母"и"写得特别圆润,像在画一串连锁的襁褓。
下课已是深夜。暴风雪中,他们并肩走过没有路灯的街道。伊文洁琳突然停下,从雪堆里挖出个冻僵的流浪儿。孩子最多五岁,穿着成人改小的工装裤,脚踝露在外面,覆满冻疮。
"锅炉房后面有个废弃的配电箱。"她解开大衣裹住孩子,"那里能躲风雪。"
叶甫根尼没问她怎么知道的。在马克拉克沃,每个人都掌握几条保命的秘密。就像他知道指挥所地窖藏着三瓶医用酒精,而她口袋里永远有块能救急的方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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