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一）

古籍室的窗台上，放着个奇怪的玻璃瓶。

瓶底铺着层细沙，沙里埋着半块融化的草莓味棉花糖，糖渣已经发黑，却还倔强地沾着几粒白色的糖粒。瓶口用软木塞封着，塞子上插着根透明的管子，管子另一头连着个小小的玻璃罩，罩里停着只宝蓝色的蝴蝶，翅膀展开着，边缘有处细微的破损——是被虫蛀过的痕迹。

陈念第一次发现这个瓶子时，正蹲在地上整理散落的书脊。阳光透过高窗斜斜照进来，玻璃瓶的玻璃折射出细碎的光，照得那半块棉花糖像块凝固的琥珀。

“这是谁的？”她碰了碰瓶身，冰凉的触感里，隐约能摸到瓶壁内侧刻着的小字。

“半夏留下的。”林夏的声音从书架后传来，她抱着一摞旧书走出来，额角沾着点灰尘，“她说，有些东西得泡在‘真实’里，才不会褪色。”

陈念凑近看，瓶壁内侧的小字是用指甲刻的，歪歪扭扭的，像个孩子的笔迹：“2077年6月15日，海是咸的，糖是涩的，蝴蝶会飞。”

那天下午，小姑娘踮着脚趴在窗台上，盯着玻璃罩里的蝴蝶看了很久。她刚从外面回来，手里攥着串新的棉花糖，草莓味的，糖丝在阳光下拉得老长。

“它不会动了吗？”她问。

“嗯，做成标本了。”陈念帮她擦掉嘴角的糖渣，“但它活着的时候，飞过真正的海。”

小姑娘似懂非懂，把手里的棉花糖举到玻璃瓶前，糖丝轻轻碰到玻璃罩，蝴蝶的翅膀在光里闪了闪，像在回应。

“半夏姐姐去哪了？”她突然问。

林夏正在给古籍盖章，听见这话，笔尖顿了顿：“她说要去追一群迁徙的蝴蝶，往南飞，要飞过好几个海。”

“那她还回来吗？”

“不知道。”林夏笑了笑，盖完最后一个章，把书放进书架，“但她留下了这个。”她指了指玻璃瓶，“说要是想她了，就看看蝴蝶翅膀的破洞——那是真的虫蛀的，不是画上去的。”

傍晚的时候，734来了。他还是穿着那件工装，只是袖口磨破了边，怀里抱着个新的画夹。画夹里的画不再只有念念，还有沙滩上的沙堡、古籍室的窗台、海面上的灯塔，甚至有幅画，画的是个穿白大褂的姑娘，正把一片银杏叶别在蝴蝶标本的玻璃罩上。

“给。”他抽出一张画递给陈念，画上是个旋转木马，底座刻满了名字，却有一道金光从名字的缝隙里钻出来，光里站着个举着硬币的身影。

“这是……”

“我梦里梦到的。”734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梦里你说，就算名字被刻满了，光也能找着缝钻进来。”

陈念把画贴在玻璃瓶旁边的墙上，阳光照过来，画里的金光和玻璃瓶的光混在一起，暖融融的。

天黑透的时候，古籍室的灯突然闪了一下。陈念抬头，看见窗台上的玻璃瓶里，那半块发黑的棉花糖旁边，不知何时多了片银杏叶，边缘带着新鲜的锯齿，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

玻璃罩里的蝴蝶，翅膀上的破洞在灯光下，竟像只眨动的眼睛。

小姑娘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棉花糖的小木棍，糖渣在桌面上印出个浅浅的粉色印记。

陈念走过去，给她盖上毯子，目光落在玻璃瓶上。

或许某天，半夏会带着迁徙的蝴蝶回来，或许734的画里会多出更多真实的风景，或许小姑娘会明白，为什么破洞的蝴蝶比完美的标本更珍贵。

但现在这样也很好。

有会飞的蝴蝶做标本，有融化的棉花糖当纪念，有旧书的油墨香，有身边人的呼吸声，还有窗外，真实的、带着风的夜。

瓶壁内侧的小字在灯光下泛着光，像句没说完的话：

“……而我们，会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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