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吉他和相机一样像是废品回收站淘来的,每次演奏之前都需要重新调音,半小时以后琴弦又会松弛。所以我只能在刚夹紧它时弹唱《南方姑娘》。扫弦时某根弦的余震触发了声控灯,绿光泼在「南方姑娘」的「南」字上。高音处故意压哑的声带开始疼痛,让我想起初中食堂永远煮不熟的硬米——那些颗粒在喉头摩擦的触感,与此刻琴箱里嗡嗡作响的共鸣何其相似。
G和弦按得太重,指甲盖泛起的青白像极了妈浸泡在水里的荔枝。第二遍唱到「她柔弱的眼神里装的是什么」时,左手小指突然抽搐——那是去年冬天在便利店卸货冻伤的旧疾。走神之间扫弦力道突然失控,三弦在「她不需要臃肿的棉衣去遮盖她似水的面容」处崩断,金属震颤声惊飞了厕所窗台的灰鸽。
保洁阿姨的拖把桶碾过走廊尽头,最后一个泛音正在死去。我数着塑料桶颠簸的次数,发现与歌曲BPM完全一致。她的收音机里飘出《爱情买卖》的副歌,和我的琴箱共鸣产生奇异的和谐。但是现在我关心的不是这些,而是搞坏吉他的我需不需要赔钱。
好在保管室的老张说这把破吉他本来就要退役了,不用拿去修。我终于放下心,灰溜溜地跑去上下午的课。
雕塑工坊后门的青铜信箱生了绿锈,投信口卡着张未寄出的明信片。画室天台蓄满的雨水成了天然墨池。我俯身察看时,水面突然掠过飞鸟的残影。那些振翅的波纹漫过浸泡在水底的油画残片,把莫奈的睡莲染成黑色。去年钉在铁丝网上的写生作业正在腐烂,康颂纸上的人体素描长出菌丝般的灰色脉络。我突然有些怀念外婆织的毛衣,它们也是这么一点点覆盖我的身体,直到针头在她眼中变得模糊。
我突然疯狂想念老宅天井的雨漏声,那些青苔滋长的夜晚,外婆总把冰镇绿豆汤装进我的保温杯,希望我在白天四处乱跑时不至于太热。可惜我总是嫌麻烦把杯子留在家里。手机震动显示母亲转发来的养生文章,标题是《孝顺的十五种当代形式》。我盯着文末的「在看」数,突然明白自己不过是台劣质复印机——复刻着他们的期待,却永远印不出合格的产品说明书。画室阴影里,有只工蜂正拖着残翅爬过水桶,它的复眼里是否也囚禁着某个小镇少年未兑现的承诺?上次我闻到外婆身上那种老人的气味,就像时间的刺刀戳着屁股,我很着急,最终还是无头苍蝇般乱撞。
明天放学后我应该在一家酒吧里驻唱,这是另一个专业的同学为我争取的副业,老板不给钱,但是我需要一个舞台唱自己写的歌。现在我只需要吃完晚饭等着时针指向10,然后坐地铁三号线去机场航站楼,在24小时便利店兼职。
暮色中的地铁通道总在吞吐某种粘稠的黑暗。我贴着绘有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瓷砖墙行走,对面商铺的LED灯牌在积水里生长成发光的珊瑚。突然响起的《致爱丽丝》钢琴曲中,烤肠机滚轴转动的节奏与闸机吞卡声达成奇妙的和鸣。
电子钟跳至23:20时,刘姐的鞋准时碾过员工门门槛上的裂缝。她推门的力道总比标准多出三牛顿,震得门框上"优秀员工"奖状斜了半寸——那张泛黄的纸片上积着五任店长更迭的尘。我数到第七枚钢镚时,她的拇指已经按在打卡机上。刘姐将工牌甩进抽屉的姿势像在填装子弹,金属撞击声惊醒了收银台下打盹的流浪猫。
"零钱差三毛。"她吐出的话在晨雾中结成霜,"暖柜第三层包子过期了四个。" 扫码枪的红光扫过她脖颈,那里有圈褪色的红绳,坠子形状像把微型手术刀。交接本上的字迹锋利如解剖报告:
21:47 中年男子买东西时偷了跳跳糖
22:16 穿貂皮的女人用美甲抠开酸奶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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