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晨光爬上食堂油条筐时,我的豆浆表面已经结出第三层皱膜。不锈钢餐盘倒映着天花板的节能灯管,每根灯管里都囚禁着冷色调的魂灵。右手边的考研大军正在背诵英语,此起彼伏的“abandon”像工蜂振翅。我数着豆浆碗里的结块,它们沉浮的姿态总让我想起爸往鱼塘撒饲料的画面——那些翻涌的锦鲤,和此刻玻璃门外挤占共享电单车的黑压压人群并无二致。
梅雨把教学楼外墙泡成发霉的显影纸,我站在三楼走廊数菱形瓷砖。第一百二十七块边角碎裂的瓷砖上,粘着去年迎新晚会的金粉,此刻正在潮湿空气里发酵成铁锈色。 上了大学以后时间过得越来越快,我不知道每天做了什么,但是日子还是翻着跟头过去。电梯的金属门相框里,额前碎发比大一长了两厘米,下巴新冒的痘像枚发炎的胶卷暗盒。面容比去年消瘦了些,胡茬在红光下泛着青灰。廉价剃须刀留下的伤口已经结痂,新买的学院风针织衫袖口沾着食堂的油渍。
上午第一节课是摄影,穿过樱花大道去器材室时,我看到宣传栏玻璃罩内的获奖照片正在发霉,金奖作品里的摩天楼群,渐渐变成中世纪的古堡群像。作者的名字也看不清楚,我记住的只有一个不常见的姓氏。
这已经是我这学期第三次走错教室,升入大二的新课程表像曝光过度的底片般模糊不清。"器材室在B栋负一层。"抱素描本的女生第二次为我指路,她帆布鞋尖指向与我相反的方向。鞋带上别的银色校徽折射着顶灯,刺痛我因熬夜而酸胀的瞳孔。
负一层的霉味里掺着蜂蜡的甜腻,感应灯随脚步声次第亮起,在身后拖出长满绒毛的影子。器材室铁门推开时,铰链发出类似老式相机快门帘幕的摩擦声。松木柜里陈列的哈苏相机蒙着天鹅绒防尘罩,取景器玻璃上凝结的湿气,让陈列架看起来像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标本。借完相机,我伸手在一盒数据卡里摸了一张。这张数据卡表面有一点硬化的颜料,这让它给我的手感与众不同。储存的相片有些奇怪,不过我倒是挺喜欢的:
被遗弃在建筑工地脚手架上的巨型马蜂窝 ,仰拍视角下六边形巢室与钢管交错的网格形成双重囚笼,一只僵死的工蜂悬在蛛丝上,腹部条纹与远处安全警示带的黄黑配色惊人相似 ,快门1/2000秒,捕捉到塔吊阴影正巧切割蜂巢的瞬间 。这让我想到了学校后面的荒地,那里有几盒红色的集装房,在野草丛中静静躺着,也许我该去那里看看。
锈红的颜色在荒草的背景下格外扎眼,远处是还未完工的高楼,黑洞洞的千百双眼睛望着四面八方,好像会有人跑来将它推倒。一个男人在集装房前掐灭了烟,把不知道什么东西塞到嘴里嚼着。那东西应该挺粘牙,所以他用舌头使劲舔着蛀掉的牙槽。这就是我拍摄的照片,尽管跟老师交代的任务无关。
下课铃在十一点四十三分响起时,我的手指还粘在公共相机的皮革背带上。显影液的气味从暗房的门缝渗出,像一条冰冷的蛇钻进衬衫领口。走廊里的人群分流成两股潮水——涌向食堂的饥肠辘辘者,以及奔赴社团活动的笑语喧哗者——而我总在此时跑到音乐器材室。
穿过艺术楼后门的消防通道时,墙皮剥落处裸露出上世纪的水泥标语。褪成粉色的「团结紧张」二字下方,不知谁用水粉临摹了莫奈的画,颜料的纹路被雨水晕染成忧郁的蓝。我蹲下来调整球鞋松紧带,听见头顶通风管传来拨弦声,有人正在排演《南山南》,把副歌唱得像是哀悼早夭的春游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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