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杜信才告诉我,当时他在我面上看到的根本不是什么王气,而是心灰意冷病入膏肓的死气。
杜信是个医者,他早年师从淳于越,医术不晓得如何高明,但他自称是不愿在诸王宫中侍候,遂在胶西和胶东的交界搭了个草庐,时而赶赶海捡些小鱼小虾海味什么的,倒也活得恣意散漫,一副世外高人的姿态。
不过我如今相信他的医术很毒辣了。
那日看海后回来,许是赶路赶得疲累,又许是被风吹得风寒了,我数年的旧疾又犯了。
然则这次面对的不是寻常给我两剂药摇摇头就走的医者,而是杜信。
我吐着腥臭的血痰,肺腑撕心裂肺直痛得翻白眼,杜信仍不懈地捶着我的脊背,急切地几乎要将我的肋骨捶断:
“快吐快吐,哎呀你这痰是憋了多久,臭煞人也!”
我犹记得这幅场景,乃是先帝……也就是我那皇帝父亲,他那年患肺痈濒死,在被栗姬气得狗急跳墙后吐了一夜的血,后来活蹦乱跳地活了十来年……没想到我也落得今日这样的下场。
栗姬想不到自己也有扁鹊神医的才,只是幸而她的刺激才将皇帝气活过来,不然她若是我母亲那样哼哼哈哈哭哭啼啼,那保准皇帝早升天,再如吕后那般回来对付我们这些小妾庶子,我都不必活到现下吐血痰了。
我稀里糊涂地听着杜信的催促,被他敲得咳了一口又一口的血,意识朦胧间终于停下来,唯剩一口气漱了漱口,终于瘫到了榻上。
“你说,”我摸索着拽住杜信即将离开的衣袖,气若游丝又忐忑问道:“我不会死吧,吐了这么多的血?”
“不会。”
我脑袋被人拍了拍,是男人轻笑的声音:“你正是壮年,这点血没多久就补回来了。”
那便好。
等我病好了,我一定给我那出轨的夫人和糟心男宠弄些祭品摆着,也算是图个心安……
还有他们的大胖儿子。
唉,他们一家三口倒是死一起,那我算什么?
房外适时地响起三声乌鸦叫。
我是局外人?第三四者?
我混混沌沌地昏了好几宿,月余里白日吃药喝汤,夜里仍是吃药喝汤,终于从性命垂危到半死不活,从半死不活到活蹦乱跳,宛若破茧成蝶,脱胎重生。
“……”
我还算是一个守信用的人,病好了就兑现诺言给人拜了拜。
拜完一家三口的坟头,我默然注视我家厨子和牛较劲较了整整两刻钟,终是忍不住开口打破了僵局:“孔越,你别从牛嘴里抢食哪,你看,这儿,还有这儿,不是都是菜么?顺手撅两根就成了。”
我摇着手里的一把青菜道。
孔越从那头犟牛嘴里夺到食,才走过来与我气喘吁吁回话:“您不是爱吃菜心么,可这头狡诈的牛吃了菜心,大王您吃什么?”
我才方才手里撅的菜都是空心的。
孔越回了话忙着做饭去了,我则对着菜地里的牛沉思了许久,幽幽道:“老馋牛,你再不滚出菜地,寡人今日就把屁股割下来炖了!”
我虽然从小当一方过王,但鲜少自称“寡人”,一旦自称“寡人”,那便是十分重要的场合。
譬如警告这头与我抢菜吃的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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