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意安番外 蚍蜉憾
说书先生：今日我们要说的，便是百年前这大昭第一相，谢宁。
寥落的酒楼内，褴褛衣衫的说书先生正拍案说着评书。时年大旱，人家皆不景气，故而肯照顾他生意的人便也少。
说书先生：谢相其人，终其一生，开科举，立监司，轻世家，书及民，死于二十七岁之秋。
说书先生：他死后，世家皆弹冠相庆，奔走相告。
说书先生：但布衣士子，苍生万民，其上祈天。
说书先生：悲声及野。
客人：我听说，谢相在世时，年少就是文试武试的榜首?
说书先生：的确。
说书先生：当时天子惊为天人，特许他一介布衣身成为了六皇子的伴读，何等荣光。
说书先生敲了敲扇子，忽然又叹了一口气。
说书先生：只可惜啊，后来世事无常，谢相却死于楼氏叛军之手。可惜可惜。
客人：我倒是好奇，他谢宁怎么也算权倾朝野，怎么一朝失势，便兵败如山倒。
说书先生：这您就有所不知了。
说书先生：他谢宁为着平民，自然是尽心尽力，可是这样一来，世家可就不干了。他得势时，世家自然姑且顺着他，可一旦失势。
说书先生笑起来。
说书先生：便会如无根木，剥开外里的光鲜亮丽，实则里面已经腐烂殆尽。
满座嘘然。
却有一人垂目不言，只是静静听着。一直到说书先生也离开了，他才缓缓起身，默默给说书先生留下来一块银子。
说书先生：谢谢客官捧场！
谢意安：无事。
谢意安只留下来这一句，便转身离开。
出门的时候，他看见满城萧条烟火，饿殍飘零。他皱了皱眉，解下了腰间的荷包，掰开了半块饼给了一个饿得皮包骨头的小女孩。
小女孩对他连声道谢，却在经过另一个巷子口被人抢走了饼。
谢意安平静地看着，无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岁华剑。
流民：如今啊，世道不好，饿死人已经是最常见的事情了。
谢意安：朝廷不管吗？
流民：谁能管?自从京华君病逝后，被压着的那些世家就和疯狗一样开始反扑。
京华君，是林琅称帝的封号。
流民：唉，只恨不能再有第二个谢相在世，生生把这烂天烂地翻覆一番——咳咳！
白发苍苍的老翁咳出了血，他却习以为常地擦了擦，拄着拐杖苦笑起来。
流民：我是个俗人，没有那么多的抱负和志向，不懂那些权衡利弊，也不懂那些勾心斗角。
流民：可我总是知道，谁是对我好的。
谢意安就那样搀扶着老翁回了他那个破旧的棚屋。屋子是用几块木板潦草拼成的，狭窄得连通过一个小孩都能勉强。
但老翁就是那样颤颤巍巍地，以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姿势，勉勉强强地蜷缩了进去。
流民：谢谢后生带我回家啦。
谢意安静静地看着他，蹲下身，给他留下来了一包碎银。
谢意安：总会有第二个谢相的。
谢意安：只是，不会有第二个谢宁了。
谢意安起身，茫茫然地走在了旧日的京华城里。申时不知何时忽然起了雨，起先是零落的几滴，然后渐渐大了声势，直到簌簌雾气将整座京华城都笼在了其间。
谢意安仰起头，在大雨中独自走着。
走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
谢意安：谢宁，你看，今年是那场大战后的第二百一十七个年头。
谢意安：时间过的可真快啊，好像只是一眨眼的事情，就连林琅也成了一碑土。
谢意安：我找了很久很久。
谢意安：可是怎么也找不到。
谢意安擦去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声音是哽咽着的。
谢意安：我遇见你太早了，你死的也太早了。
谢意安：在我还是蒙昧的时候就认识了你，你那么好，将我此后的眼界和评判都拉得那么高。
谢意安：突如其来的，在我才喜欢上你，又那么突如其来地一个人走了。就那么死在我面前，甚至我连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和你说。
谢意安：从生到死，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你了。
谢意安忽然就失去了力气，无力地在雨夜中失声痛哭起来。
像是个脆弱无助的孩子。
谢萦：大哥哥，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不回家呀?
一把破旧的布伞就那么猝不及防地遮住了谢意安头顶的雨水。
谢意安抬起头，认出来人是先前那个他给了饼的小女孩。
她的脸上还有未褪的淤青，就那么巴巴地举起伞，关心地向他看过来。
谢意安：是你啊。
谢萦：我，我看大哥哥一个人在街上走着，就想帮着挡挡雨。
谢萦：雨那么大，不挡着的话，就会生病的。
谢萦：哎呀，大哥哥，你怎么哭了?
谢意安：……没有哭，只是雨水而已。
谢意安勉强打起了一个温和的笑，接过来小女孩手中的伞。
谢意安：你家里人呢？怎么放心你一个人?
谢萦：……旱灾。
谢萦：因为今年闹了旱灾，家里吃不起饭了，我娘要把我卖了，养活我的弟弟。
小女孩的眼睛红了，无意识地用手揪着褴褛的裙子。
谢萦：卖我的人是个好色的富商，我不想，我，我趁阿嬷不注意，就逃了。
谢意安抬起手，将小女孩被雨打湿的头发理好。
谢意安：如果你没有地方可以去的话，就跟着我吧。跟着我去修仙。
谢萦：修仙?是跟阿翁讲的神仙故事里的神仙一样，能呼风唤雨，用手指一点就成金子的仙人吗？
谢意安：……没有那么夸张。
谢萦：哎嘿嘿，也是喔。
小女孩牵着谢意安的手，一步步朝城外走着。
谢萦：大哥哥你是为了什么才修的仙呀?
谢萦：长生不老?无边法力?
谢意安：我吗?没有那么多的想法，只是想活久一点罢了。
谢意安：活的久一点，就有时间去找人了。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谢意安：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谢萦：阿娘没给我取名字……她说，反正以后也是要嫁给别人的，没必要太上心……
谢萦：大哥哥，你给我起一个名字吧?
闻言，谢意安顿了顿，良久才开口。
谢意安：谢萦。
谢萦：谢迎?
谢意安：魂牵梦萦的萦。
谢意安：谢萦，我给你取的名字。
谢萦：好好听的名字！
谢意安没有回答，只是在出城门的时候，深深地看了一眼京华城，眸光微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