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仪2

　　随仪垂了垂眸，盘腿坐在地上，把小僧搂在臂弯处，轻轻的抚摸着对方的脸，一下下的用手帕擦拭着污血，心底里有一块闷到发痛的东西，却不知那又是何情绪。

　　他跟小僧认识九年多，当年只有七八岁的孩子，如今也已经长成了少儿郎。

　　听附近的邻居讲，小僧没有名字，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匆匆的在一个雪夜赶到了这里，被寺庙的人所收养，见他有缘，就唤他雪执，定为大雪夜赶来的缘分。

　　雪执生的乖巧，做何事都井井有条，常帮助乡邻做任何农事，慢慢也与他们熟络了起来，任谁家有个好吃好喝的都要给雪执送去，再笑呵的带上一句小师傅。

　　雪执腼腆，收了礼就要回，但因本不是富贵的人，回的礼往往就是些有心意的草蚂蚱，草蝴蝶，或是用攒了很久的文从镇子里买来的糖饼。

　　随仪不是雪执的朋友，但雪执是他唯一的朋友。

　　也许是本身对人类的害怕在身，当记忆重新回笼的那一刻，随仪在面对所谓的救命恩人时，第一个反应是厌恶。

　　他不伤他，只是或近或远的看，一面警惕，一面又惦记着他的好，常常矛盾的替他收拾好掉在地上的笔，又转手把他的砚台打翻。

　　雪执也许是早就发现了他的存在，也是不说，只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爬起床，坐到树下给他说话，讲白日的烦心事。随仪从不扰他，就只安静的坐在四季常开的梅树上，托着脸，有滋有味的听。

　　一人一妖从不见面，但彼此都是知道对方在的。

　　随仪从不敢在外人的眼中化形，雪执却是个意外。

　　他记得雪执第一次见到他时眼中的惊艳，可随即又后悔起当初的寻他：自那日他见过他后，他就再也没有去找过他。

　　妖的寿命很长。随仪怀疑是自己的身份让他产生了恐惧，他等得起，就整日缩在自己的树下看花开花落，耐着孤独的等他。

　　有人走在路上会说他这颗梅花奇怪，先是一开又不败，偏偏还不结果，也会有人谈他是先王遗落下来的宝，所以才会如此的不同。

　　这些闲言碎语落随仪耳里，他便又是一番来来回回的思绪。

　　从前的先王是一个好人。随仪喜欢他身上的味道，经常偷偷的来到他身边坐着休息，看他批奏折，或是耐心的给他浇水、讲故事。

　　随仪在雪执的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只是一个太小，幼稚的话语中杂着烦恼；一个太老，说上两句就要笑着咳嗽。

　　他不懂人情世故，也不懂如何讲话，在很久之后的一次再见到雪执，是一个下雨夜。

　　他穿着一身僧衣，撑着把伞，失魂落魄的来到他身边坐下，同他讲了一夜的故事。

　　那晚的雪执笑着哭，讲述自己寻到了亲生的父母，他们又是如何的不要自己，就像少时那般，一点点的勾勒着他树上的纹路，忽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随仪闻言一愣。

　　“我没有名字，不过他们都叫我暗白清。”但我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个名字。

　　随仪想着先王的那张脸，冰冷的手心里，却忽然多了一抹温柔——正是雪执。

　　“叫随仪吧。”

　　雪执在他的手心里一撇一划的写上他的名字，仰着脸，随手接住了一片飘落的白色花瓣。

　　“模样随性而有姿，形态温顺而知礼。”

　　故而称：随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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