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了康南大街,涂了白土的车停在路旁,由一匹白马引着。人们把棺木抬上车,主持朝天扬起铃,口中唱起慰魂歌:
生死各有命,百家难问天。
相隔一道宽,前去不回头。
今我送行去,泣泪相涟涟。
念此深情义,莫再不忍别。
诸君崎岖路,谁能永伴随?
百年弹指间,重逢又韶颜。
白纸和黄纸向天空撒去,飞旋,片片凋落。队伍在越来越多人的注视下,出了城门。接着城门,有一条宽阔的土路,朝北延伸,两侧是几家酒馆驿站,再向外是满眼的农田绿地,东边是深蓝的越海。他们朝西北方向走去,途径几个被春草盖住的黄土包。人烟稀少,众人一下子被丛林环绕,听着蝉鸣鸟语,和诵经声,朝墓地走去。
那里平坦开阔,每个墓穴都隔得很远,一个个耸起的矮土包,大多前面插着一块碑。这些土包是贫民自家挖填。在它们之后,是更多的石砌墓穴,砖瓦被精心打磨过,严丝合缝地搭成塔形或球形。越是富裕,用的料越好,建得越大,摆放的酒食花朵也越多。
东方兰的墓在中州上上任知府的墓旁边,此人上任后,不辞劳苦地走动,业障因果,他在城外的山上遇见了长右(猴形水怪),知晓大水将至,带领百姓躲过一场洪灾,而受人爱戴。一年四时,碑前祭物盈满。帮中人缓缓将东方兰的棺木缓缓放入土中,然后填土合墓,立碑献酒。人们一轮接一轮地鞠躬、作揖,撒酒、致辞。最终,主持唱起送魂曲: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
昨暮同为人,今过奈何路。
魂气散何之,枯形寄空木。
娇儿停哭啼,良友莫再哭。
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
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
该忘在世时,珍欢尽在目。
千秋万岁后,掩埋荣与辱。
但望在世人,自多知与足。
巳时,礼毕。众人渐渐散去。东方颐无颜面对弟弟的墓穴,本想和大家一起离开,可是双脚不听使唤,定定扎在原地。他独自在墓地前站了好一会儿,什么都没想,只是陪陪弟弟,或也让弟弟陪陪他。恨自的泪水从眼眶里流下,他在心中悔恨,痛骂自己为什么当初不拒绝参加不韪之试,为什么不干脆带着弟弟一走了之?
年轻人向往的劫富济贫、锄强扶弱的痛快,只是江湖的一角;东方颐出生时,就见识到了它的残酷,打打杀杀、衣食不周、猜疑揣度……江湖没有那么可爱恣爽,他厌恶这样笼中鸟般的命运。这样的命运,和命运里的他,不忍地断去东方兰的性命。如果有的选,还是做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吧。他随即又掐断这样逃避的想法,谁又能说,贫苦的百姓不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呢?东方颐跪在地上,思念弟弟的音容相貌,痛心地如歌中所唱,泣泪涟涟。
后背难受得很厉害,像是有一个巨人,张开大手不停拍打他,要把肉身从皮壳里生敲出来,如从竹笼里拍卡住的豆子一样。心里损失了好大一块,甚至难以从剩余的部分里感知自己是否还存在,他宁愿自己在比试里被裴长弥打死,换回弟弟的无虞。高山流水、烟霞云海,他可以舍弃不看,五谷丰稔、故剑情深,也不重要。往后无论能活多久,能赏什么、听什么、爱什么,都可以自此切断不要了,东方颐愿意长睡黄土,只要东方兰能活着。
他嘲弄自己是个早该死了的活人。还真的不如就此结了生命,也许反倒是师弟师妹的保命符。趁着兰弟还未走远,尽快下去和他相见,早早与爹娘团聚。似乎没有什么理由活着。活着有那么多孤独和痛苦,经历失去与震乱,活着的美好在哪里呢?他在没有出路的灰色里旋转徘徊,把自己绕晕……东方颐挂着湿湿的泪痕躺在地上,顶着阳光,怅惘地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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