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多绪 (2-1)

符烈躺回床上，抱着臂想，如果像之前一样立刻把这事告诉郑朝朝，伤上加伤的她，今晚怕是睡不了了。他习惯性地去摸怀里的匕首，却摸了个空，才想起来重舫那把大刀将它裁成了两半。

屋顶斑驳的木板，一块阴，一块亮，一块暗，一块白，合成了一张戏谑的鬼脸。符烈心有疑惑，跳下床去抬头望，可无论走到哪个角落，那鬼脸都在笑着看自己，紧紧跟随，仿佛在它面前，自己赤身裸体，只能由它嘲笑自己方才太过冒失、袒露和愚蠢。他再揉一揉眼睛，屋顶仍是花乱的一片，不管怎么极力寻找其他图案，看到的都是那张诡怖的脸。

这是再熟悉不过的表情。从他记事起，身边人就是这样看他。那些吸血的亲人、陌生的孩子、心怀不轨的泼皮……他们或明或暗地戳着他的脊骨说，这是一个被抛弃的男孩，一个无用的男孩。阿烈很早就学会盯着这张脸看，看的他们恐惧，看的他们因害怕而和自己打斗起来，打到血肉模糊，他仍能盯着他们。

而符雄和郑朝朝却不这么对待他。

符烈失落垂眸，双手空空地，终是和衣而睡。

走廊上那人脚步轻轻，转身进了最外面的一间屋子。沈念斋坐在其中，喝着茶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程恂不答，把方才听见那女子和符烈对话的事告诉他，并认真总结道，“他们还是有危险。”

沈念斋笑着点点头，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两人之间的寂静让程恂从思考中清醒，“你不问我吗？”他略有歉疚地看向沈念斋。

沈念斋放下轮椅，打算休息，“有时候不回答，也是一种答案。”

程恂低下头，他不知道郑朝朝和符烈的真实来历，也不晓得她们在躲谁。对她究竟是什么态度和感情，其实也说不清楚。第一次在乡野见到她，他听见她选择和最普通平凡的人站在一起，因而觉得其与众不同。但仅仅是欣赏，就使得自己甘为左右吗？

刚出生时，他体弱多病，少时肤白清瘦，引得不少女子目光，周围许多男孩笑话他不是男子汉，多次挑衅。一日，他们嘲讽沈念斋双腿残疾，拖拉硬拽，对轮椅拳打脚踢，程恂忍不住火气，与他们打了一架，最后满脸是血，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也不觉有什么后悔。但没想到的是，这一架，让观战的女孩子对他更甚欢喜，也因此令男孩子更厌恶他。

虽因打斗展示一番热血气概，令他人心悦，但若是有的选，程恂宁愿从始至终都不要有暗箭明拳。一个人做了什么，未必出于自愿，也可能是被逼无奈。故而每当看到巷口那些笑着偷看自己的女孩子时，他心中没有自豪，多的是被误会的酸涩。

也许正因如此，心怀平民的郑朝朝，选择站在普通人身边的郑朝朝，让程恂孤独的灵魂觉得亲近熟悉，生出一丝期待。

“我没有和你商量，就帮他们，你不生气吗？”程恂抬头看他。

沈念斋道，“外出是为了游历，增些见闻，有什么不好呢？”慢慢地，他收起笑容，想了想，正色继续，“其实我有时也在想，怎么沈念斋就不像程恂一样，有个想做大侠的梦，有个可以为之拔刀的人……可我生来就不是如此，也许目的和计划，本就不属于我。”

“众花众色，百人百命，还是你说的。”程恂笑着说。

“是啊，从我和你出来的第一天起便清楚，你为了找纵大侠和陈大侠，一定会四处寻访。所以我早就认命了，怎样都是要一起走的。就算你追求佳人，这和我们的初衷也并不冲突。”

程恂严肃道，“其实……我还没有……这种话，千万不要在她面前说。”

“难道不是吗？我以为，你屡屡出手救人，现在又要帮她们比武，已是确定了心意。”

“我们只认识了一天都不到，怎么……我是有一番心意，可是……”他欲言又止，支支吾吾，“感情是来得快、去得快，如果不多加了解，只是冲动之下开口承诺，对自己不负责，也会伤害她。”

沈念斋笑道，“看你平时惜字如金的，现在果然话也说不利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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