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回 遍体鳞伤
昔归会不会又回去那个冰冷的地方?若是早知会有今日一劫,便该提前写好遗书才是。救天下人,她是做不到了,可能救一个人也是好的。身上的疼痛,时不时地打乱她的思绪。
手掌被指甲刺破,鲜血顺着手心的纹路流到手臂,接着,吧嗒一声滴落下去。
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可她只是咬着唇将所有的疼痛一并咽到肚子里。她不能在这些小人面前露怯。眉头越皱越深,疼痛却始终不肯麻木,她怀疑下一息自己就会晕死过去。可即便晕过去,疼痛依旧不肯绕过她。
她连皱眉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低垂着眸子,思索着还没有做完的事情。想着如此,或许能如同话本子里的那般化作怨鬼。
可,做了鬼,又能如何呢?
这些人比鬼还要可怕。
脑海里的记忆忽然清晰了许多,她甚至看见了父亲桌面上的那本《楚辞》。“终长夜之曼曼兮 掩此哀而不去”。
幼时,并不懂这些话里的无奈和愤懑,只觉得背书无聊,便造出些狗屁不通的话,太傅听了去少不了一顿训斥。如今倒是怀念起那些训斥的话。她再想上前,书房的大门却倏然合了起来。
烛益的房门,被一脚踹开了。
烛益扫了一眼进来的人,立刻推开了身上的美女。
“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
烛懋上前就是一脚,盯着地上的烛益气得浑身发抖。
院子里接连发出杂乱的声音,烛益抬头扫了一眼才发现十几个壮汉的尸体杂乱地落在其中。他打了个冷战,没想到这几个壮汉挡不住这些人。
当即上前抱住了烛懋的小腿,哭喊着自己一时糊涂,又道自己是为了父亲的大业。烛懋虽然恼火,但事关皇家宝藏,他便小心许多。
秦霄一剑戳穿了三个壮汉,转头就瞧见了飞身过来的另一个黑袍,他正欲出手,却发现那人挥手攻击了另一个黑衣人。见此,秦霄便脱身离开,闯进了烛益的府邸。
“十七!十七!”
秦霄喊了几声却没有得到回应,心急如焚却没有办法。
正巧看见了在院子里鬼鬼祟祟的张宁,一把拎着他的后脖颈逼问陈十七的下落。张宁见秦霄一身的血污,眼里还有未销的杀气,哆哆嗦嗦地道出了地牢的位置。在张宁的带领下,秦霄见到了几乎昏迷的陈十七。
他一把扯过了长鞭,一拳砸飞了刀疤脸。
此时的陈十七身上满是血污,头发交织散落在身前,透出些死寂。
看到这样的画面,他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秦安雅去世的画面,两张脸相互交替地出现在脑海,那种痛苦一层层紧紧包裹住了他的心脏,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了。
紧紧地闭上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浊气,颤抖着双手,小心地将凌乱的头发理顺放在耳后,轻声唤了几句却不见陈十七回应。
自己细心呵护的孙女竟然成了如此模样,他怎么能不生气,可陈十七奄奄一息,他不得不暂时忍住怒意,将铁锁砍断,把人轻轻抱起。
顾不上其他人,一脚踹开张宁就抱着陈十七往太傅府赶。
万星落与书生一行人刚过了城门口就望见了熙熙攘攘的马车群。三个人避开了马车群往太傅府去了一趟。一听说三人是陈十七的朋友,一群丫鬟立刻忙活起来,茶盏点心一样不少。三人还在正厅吃茶,就瞧见秦霄一身血腥落在了院子里。
“前辈,十七怎么了?”
万星落瞧着床上一身凌乱的陈十七,有些不敢认。
秦霄正在气头上,也没时间理会这群人谁是谁,刚要出去找大夫,就撞上了小皇帝带了一群太医过来。
望着这浩大的阵仗,水苏一阵瞠目结舌。
“听闻十七受伤了,顾太医,你们几个快去看看。”
几个太医一窝蜂涌进了内室,一个接一个挨着切脉。
最终一合计才恭敬地给了结果。
“血是止住了,只是这几日需得小心伤口发炎,娘子筋脉受损严重,需得仔细养着。另外,在娘子腰部有一处烧灼伤,怕是要留疤。”
说到这里,顾太医小心地看了一眼秦霄,秦霄眼里的冷意让他缩了缩脖子,就算是给先帝看诊也没有这么大的阵仗啊。
“我们,我们尽量研制出除疤的药物。这是这几日需要用到的汤药。我们这就去置办。”
有了结果,秦霄才松了口气。此时他再看小皇帝就觉得顺眼了许多,还客气地跟小皇帝一拱手道了句谢。
这可让小皇帝有些受宠若惊,忙起身拜了回去。
秦霄又仔细瞧了瞧内室的陈十七,这才去换了身衣服,与其他几个人一道去了前厅。昔归也换了身衣服,却固执地守在了内室。
万星落乖乖跪坐在席子上,也不吃茶也不吃东西。书生坐在一侧,不急不慢地吃着茶。水苏立在身后,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入座。小皇帝也同万星落一样乖乖地坐着,只是眼神时不时地瞟一下万星落,最后还是落在了书生的身上。他瞧一眼迅速收回了眸光,又忍不住再看一眼。这人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秦霄歇了半晌,才看向那书生。
“你怎么进京了?”
万星落还以为是说自己,抬眸瞧了一眼,却发现秦霄竟然认识那书生,不觉有些好奇。
书生放下了茶盏,拱了拱手,“回前辈,后生是来看望十七的。”
万星落一挑眉,对这突如其来的熟络,有些意外。
“韩让,朝堂的水多深多浑,你也见识过了。既然逃了出去,何必再回来?”
秦霄叹了口气,上次在武林盟见他他便有些疑惑,如今在京城再见,他的意思,他也大抵明白。只是,当时已经选择了脱身,何必再次陷进去?
“朝堂清明是老师的心愿。学生愚钝,纵有一身的本事却无处施展,如今国将不国,我如何作壁上观?”
“这倔劲倒是像他。”秦霄摇了摇头,满是无奈。“这大聿最大的幸运就是你们。”
万星落眨了眨眸子,有了些印象,只是,韩让不是早就死了吗?突然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万星落眼睛里多了些光彩。
昔归正守在内室,望着床上面色惨白的陈十七,她心里也十分愧疚。
忽的面前闪过黑影,她下意识就一掌劈了过去。黑影抬手拦下了她的攻击,脚下一滑坐在了床边。
见是方京墨,昔归才松了口气。
方京墨皱了皱眉,望着床上的陈十七叹了口气。不过出了趟公差,她竟然成了这个样子。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坐在床边抬起手来,本是打算轻抚她的脸庞,却发现脸上也是伤痕累累。
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后悔自己之前从来不曾教她如何应敌。或许之前严格一些,她也不会伤的这样重。
“太医那边可有给药方?”
昔归点点头,把一侧桌子上的药方递给了方京墨。方京墨打开略略一看,心里有了数。把药方又照着原来的模样放了回去,看了一眼陈十七便转身离开了。
昔归看了看一侧的沙漏,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将陈十七身上的绷带拆掉换了新的。
看着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昔归又皱起了眉头。当时,该有多疼。小心地把绷带缠好,又想起袖子里的物件,她伸手取出梅花簪,擦了擦上面的血迹放在了枕边。
烛益这人着实可恨。
方京墨越过城墙就落在了林子里。
见她又来,男人赶紧锁了门。
“我告诉你啊,你休想再打我那些宝贝的主意!我好容易弄来的。你知道废了多大力气吗?”
“师父,我是来赔罪的。”
方京墨见状也不慌,声音柔和了一些,轻轻扣了扣门。
屋内的男人狐疑地趴在门缝瞧一眼,摸着下巴捉摸着这句话的可信度。
“我带了城西老牛家的上好清酒。”
方京墨拿出了自己半道上顺来的半瓶酒,拔开塞子挥了挥。酒香顺着门缝进去,一下子涌进了男人的鼻腔。男人猛地一吸,满脸的陶醉。
手也不听使唤,麻溜地开了门。
“师父,这几日京城里新开了一家酒馆,那里面的饭菜十分香甜。”
方京墨带着一脸真诚的笑意,又从身后变戏法一般拎出来一只烧鸡。
男人见着烧鸡两眼放光,舔了舔嘴唇,几步上前就要夺过来。方京墨却向后一闪,避开了他的手。
男人眯了眯眼,砸了咂嘴,把手一伸,别开了头,“说吧,什么事?”
方京墨笑意更浓,把烧鸡恭敬地放在了男人手里。
“师父,佛曰,救人一命。”
“别说废话。”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迈过长凳把烧鸡放在了桌子上。
方京墨点了点头,绕到了男人身前,“我朋友病了,麻烦你这位神医去给诊治一下。”
“京城那地方臭死了,我才不去。”
“有好酒。”
“好酒也不去。”
男人拒绝得十分果断。
“还有好菜。”
方京墨继续开口。
“管饱的那种。”
男人顿了顿,看了看手里的烧鸡,舔了舔手指上的油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