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见圣上

眼下早已今时不同往日,得知自己的家人被关入大牢的时候,墨初雪急得焦头烂额,她此刻犹如案板鱼肉,任人宰割。

洛凤城那边迟迟没有关于她的动向,如今全家入狱,她一人在宫里。她不知洛凤城用意为何,她如今还能安然无恙,满朝文武定是对她声讨不断。此刻她仿佛头上高悬着利刃,不知何时会落下,杀得她措手不及,血溅满地。

昨日,阿缅传回来的消息,说是墨将军在京城外布兵三万,意图谋反。墨将军的部下汉瞿汉统领,在文牒上签字画押,坐实墨将军意图谋反之事。

事有蹊跷,她爹在京郊布兵乃是先帝洛君吾授意,意图在不备之时及时进京护驾。从先帝至今,无人有异议,为何如今却说这是意图谋反。若是洛凤城起了疑心,要提防着他们墨家,收回在城外的布兵即可,再不济,收回兵权。现如今,除了她爹是朝中唯一的一品将军,革职后,还有谁能胜任此位。

可他偏偏要置墨家于死地。

乱臣贼子勾结,君臣割裂。他们沆瀣一气就罢了,洛凤城自己还拎不清么,孰轻孰重,他不可能不明了。千方百计坐上的龙椅,岂会轻易任人操控,最后自己将龙位拱手相让,可偏偏他就是信了谗言。

“阿缅。”

在暗处的人,闻言现身:“属下在。”

“你可知如今汉统领人在何方?”她问阿缅。

在墨初雪所以为的故事里,汉统领应当被人在暗中保护的极好,他的同盟,如今必定是安然无恙地看着墨家衰落,仿佛这是一出天大的笑话。那个当年带着他清剿山匪的汉统领,早已不见,可事实却与她所想的大相径庭。

阿缅说:“汉统领如今身在地牢,据密探所说,受了不少皮肉之苦,大抵是屈打成招了。”

“什么?竟有此事……”

屈打成招?她原以为是汉瞿和他们同流合污,却低估了那些不露明面的人,有多么心狠手辣。朝臣中的事她并不了解,她不清楚如今她父亲身边,真正的亲信还有谁,她不敢轻举妄动。

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去找谁,寻求谁的帮扶,可凭她自己相与天子抗衡,简直就是以卵击石,她实在是渺小的可怕。她更不敢去找洛凤城,如今她尚得一夕安寝,若是贸然去见他,无疑是往剑锋寻死。

墨初雪疲惫地靠着椅背,抬手拧了拧眉心,眼眸涣散,她长叹一声,挥挥手,留下一句,继续查。阿缅闻言,作揖,随即消失在她眼前,不知去向。

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如今只觉得烦躁,她越是避之不及的苦难,越是像藤蔓紧紧缠绕着她,快要叫她不能呼吸。

夜深人静时,她也有些想哭,抬眸看着满园梨花落,凋零的不止这满园梨花,还有她那空有抱负的心。想起伤心事,不禁泪眼婆娑,半晌,她抹去腮边冷泪。

春寒料峭,夜色微凉,吹不尽是她融不进月色间,浓密的哀愁;落不尽是她捡不起乱花里,消逝的无奈。

“小姐,您的面色看上去很憔悴,近些十日劳神了,”素桐端着一碗桂圆红枣茶,“小姐,我刚煮了碗桂圆红枣茶,您喝点吧。”

窗边落下一只信鸽,她取下信笺,是麟蜀来的信,她连忙摊开信来,熟悉的字迹,来自她的爱人。此时此刻,她有许多话相对他说,可是当务之急,并非是他们小情儿之间,窃窃呢喃私情的时候。

“三日了,朝堂有消息传来么?”

“回小姐,自陛下将墨府众人押入地牢后,与将军一派的势力开始四处搜查,”素桐顿了顿,“一无所获……”

“一无所获……”她低声喃喃。

“朝中还有不少弹劾小姐的谏言,墨家一辈若是意图谋反,纵然是一条狗、一只猫都不能放过。”

“这帮朝臣,连猫狗都不放过,岂能容忍我一个大活人好生生的。”

墨初雪唇间勾起嘲弄的笑:“陛下如今不声不响,可谁又知他心里如何想的,说不定哪日,我会比爹娘先一步人头落地。”

墨初雪近乎崩溃地瘫坐在贵妃椅上,这宫里无依无靠,自从她父母入狱后,她再度被软禁在若初院。她不愿承认,她可如今就是被圈养的金丝雀,她不知道主人家下一步的动向,她如此被动,不知如何是好——她也不知自己还能像如今这般苟活多久。

生死攸关,哪怕是剑走偏锋,她也要见一面洛凤城,至少让她见一见她爹娘,她得从她爹娘口中探探口风。

翌日,她穿戴整齐,梳妆理发,体面地前往御书房,踏上台阶,在大殿门前,巧遇莫公公。

墨初雪朝他作揖:“臣女见过莫公公。”

莫公公将手中拂尘一甩:

“墨姑娘有礼,想必墨姑娘此次前来是为父亲的事,来说情的吧。墨家世代忠良,定然是做不出谋逆之事,但墨姑娘你可知,君心难测啊。”

她低眉颔首道:“臣女只求能够见一面我父亲,劳烦公公前去通报一声。”

“墨姑娘这是哪里话,老奴这就去办。”莫公公朝她拱手后,转身进了御书房。

半晌,人从御书房里出来,面露遗憾地朝她摇摇头:“墨姑娘请回吧,今日陛下不见客。”

莫公公看着她脸色惆怅、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了然,但还是轻轻摇头:“墨姑娘,若是老奴能帮您又怎会袖手旁观,实在是老奴说不动陛下。”

闻言,墨初雪颔首:“多谢莫公公,也劳烦莫公公向陛下带句话,臣女会在此等陛下,直到陛下见臣女一面。”

“墨姑娘……”见她如此坚定决绝,他心知自己是劝不动的,“老奴这就禀报陛下。”

站了足足两个时辰,不见人来传唤她入殿,日头高升,如今是初春,太阳并不算灼人。她便如此一动不动地站着,宫人们路过,却不敢多言。

在她面前的或许是仅有的一线生机,她除了那个将军之女的身份外,无权无势。她不知自己还可以仰仗谁,被软禁在宫里,无依无靠的日子,其中的酸楚只有她一人品尝。天子脚下,谁不是看着天子脸色,这宫里啊,是最讲权势的地方,无权无势,犹如蝼蚁。

时至正午,原以为人已经走了的莫公公出来,瞧着人还在候着,不免惊讶,上前一步,好言相劝道:

“墨姑娘,莫要在此候着了,请回吧。陛下今日若不愿见您,是等到日落天黑,也不一定有用,还会把身子累坏了。”

“这是陛下的意思?”

闻言,莫公公语塞,缓缓摇头。

“臣女在此谢过莫公公好意,但今日,臣女需见陛下一面,臣女不会硬闯,就候着,陛下总会出来的。”

她一双漆黑眼瞳,眸色深深沉沉,总好似藏着无数话语和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他也是看着墨姑娘长大的,知她的性子向来倔犟。

“老奴知晓墨姑娘的脾性,可陛下,也是说一不二之人。”

这一语,似是点醒了她,墨初雪眸光微动,缓缓垂下眼眸,自嘲地苦笑两声。她缓缓转身正欲离去,她回眸望了一眼紧闭的大殿门,似是心有不甘眼中思绪万千,她折回来,颇有风骨地拂袖跪地。

她要赌,赌那个人看似情深意切,实则虚无缥缈的爱。

“不妨莫公公禀告陛下,臣女会在此跪到陛下见我为止。”

御书房内,洛凤城看着近一半都是在弹劾墨初雪的折子,这些看着谦逊有礼的臣子,对着一位姑娘一口一个妖女的。在他心里,墨初雪自十五岁云游江湖,四处闯荡,归乡后便被他软禁在宫中,谋逆之事自当是一无所知,不知者无罪。

洛凤城近几日,竟为了她苦思冥想,如何让她免受牢狱之灾。于私心,他舍不得;于公理,他是天子,他便是公理。

可是墨家,他又不得不除,墨家势力根深蒂固,从开朝至今,手握大权。兵权在墨家手里,算下来,在墨镜棋手里足足有八十万兵马,洛凤城实在寝食难安。即便是知道墨家世代忠良,哪怕是这辈的墨镜棋,一统江山,建功立业,有他一份功,他也依旧放心不下。

洛凤城听了莫公公的话,扶额放下折子,长长叹了一声:

“朕如今如何能见她,若是见了,不知道明日满朝文武如何说朕。她性子自小就倔,让她跪吧,知道见朕无望,她自然会死心的。”

她记不得自己跪了多久,只是她的双腿早已麻木,即便是身体健朗如她都难以支撑,只是凭着一股劲儿,苦苦坚持,这才不让自己倒下。

可怜天公不作美,天边落下淅淅沥沥的小雨,不多时雨便洋洋洒洒倾泻而下,墨初雪跪在大雨里,模糊了视线。她的脊背不曾弯曲,眼前朦胧不清,雨打湿了她的发髻、衣衫,催得她发丝凌乱,缕缕贴在颊边。

雨滴顺着她的脸颊向下落,砸在她的衣摆上,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紧闭的御书房门,眼睫上的水珠压低她的眼帘。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衣摆,竟有一瞬悲戚,心头酸涩,密密麻麻的乱了她的心。

她开始思考自己所作的一切,似乎都是毫无意义的,她以为自己从深闺中逃出来,却堕入另一个更大的深渊。那看不见的仇苦,几乎要将她吞噬殆尽,她无力反抗——想逃离,却又逃不掉。

说来她也是个才十八的姑娘,可这又有谁记得。

忽而下一瞬,她看着自己所在之地投来一片阴影,身上不再有雨点落下。墨初雪眼里闪过浅浅的雀跃,蓦地抬眸,下一瞬她看见了莫公公的脸,她试图将眼底的失望抹去,却被后者尽收眼底。

莫公公将伞偏向她:“墨姑娘莫要嫌老奴烦,只是,陛下今日,是如何都不会见墨姑娘的,您这又是何必呢?”

偏偏她抿着唇一言不发,见她如此,莫公公无奈地摇头,也不再多言,只是静默地站在她身旁,为她撑着伞。直到宫女来唤莫公公,说是陛下寻他,莫公公进退两难,正要将手中的伞塞给墨初雪时,她缓缓摇头。

“臣女谢过莫公公,不妨您将伞收回去吧。”

莫公公一再摇头,啐了她两字:“犟种。”

时至夜里,雨势逐渐转小,淅淅沥沥的不肯停,饿了一日墨初雪眼见愈发模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痴痴的苦等一日,或许,这场赌局,她注定不会赢。在她倒下,眼前虚虚实实早已分辨不清之时,她看见那扇紧闭着的门,终于被拉开。依稀有人穿着黄袍,似乎是陛下……

可下一瞬,她就晕了过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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