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炉子里怒号。有个什么东西咆哮起来,又吱吱地叫,仿佛一条大狗咬住一只老鼠的脖子似的。
“嘿,魔鬼发脾气了!”柳布卡说。
“这是风。”卡拉希尼科夫说。他沉默一会儿,抬起眼睛看着医士,问道:“奥西普·瓦西里伊奇,按你们念书人的看法,这该怎么说,世界上到底有鬼没有呢?”
“老兄,该怎么跟你说呢?”医士回答说,耸起一个肩膀,“要是按科学来说,那么当然,鬼是没有的,因为这是迷信。不过,要是照现在你和我这样简单地看问题,那么干脆说吧,鬼是有的……我这一辈子就见过许多……我念完书以后在龙骑兵团里担任军医士。当然,我上过战场,得过勋章和‘红十字’奖章,可是在圣斯忒法诺和约[1]后,我回到俄罗斯来,在地方自治局工作。就因为我周游过世界,我可以说,我见过的事情别人在梦里都没见过。就连鬼我也见过,那就是说,并不是长着犄角或者尾巴的鬼,那都是胡说。说实在的,我是见过跟鬼差不多的东西。”
“在哪儿见过?”卡拉希尼科夫问。
“在好些地方见过。不必到远处去找,就说去年吧,喏,在这儿,在这个客栈附近,我就遇到过一个鬼……只是晚上不要提他才好。我记得,那一次我是到戈雷希诺村去种牛痘。当然,我照往常那样坐着一辆双轮快车,嗯,赶着一匹马,带着一套用具,此外我身上还带着表和别的东西,所以我一面赶车,一面提防着可别出什么乱子……各式各样的流浪汉多得很哟。我走到蛇谷,这个该死的地方,刚要下坡,忽然间,好家伙,走过来一个人。头发乌黑,眼睛乌黑,整个脸膛像是用烟熏过的……他走到马跟前来,一把拉住左边的缰绳,喊一声:站住!他打量一下马,然后又打量我,后来他松开缰绳,倒没有说什么坏话,只是说:‘你上哪儿去?’他的牙龇出来,眼睛凶得很……我心想:嘿,你可真是个鬼!我就说:‘我去种牛痘。这干你什么事?’他就说:‘既是这样,那就也给我种种痘。’他卷起胳膊上的袖子,把胳膊一直戳到我的鼻子跟前。我呢,当然不再跟他废话,干脆给他种上牛痘,好躲开他。这以后,我一看我那把柳叶刀,它完全生锈了。”
睡在炉子旁边的那个乡下人忽然翻个身,撩开盖在脸上的短皮袄。医士不由得大吃一惊,因为他认出那个人就是先前在蛇谷遇见的陌生人。这个乡下人的头发、胡子和眼睛都像油烟那么黑,他的脸也黑黝黝的,而且右边脸颊上有一颗黑痣,像小扁豆那么大。他讥诮地瞧着医士,说:
“拉住左边缰绳的事,倒是有过的。至于牛痘什么的,那是你胡扯,先生。我压根儿没跟你谈起过牛痘。”
医士心慌了。
“我说的又不是你,”他说,“你既是躺着,就自管躺着好了。”
这个脸皮发黑的乡下人一次也没有去过医院,医士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是从哪儿来的。如今瞧着他,医士心里暗自断定这人一定是茨冈。这个乡下人站起来,伸个懒腰,大声打个呵欠,走到柳布卡和卡拉希尼科夫跟前,在旁边坐下,也开始看那本书。他那带着睡意的脸上现出动情和羡慕的神采。
“瞧,梅里克,”柳布卡对他说,“你给我弄几匹这样的马来,我要拿它们套上车子,坐着车到天上走一趟。”
“罪人可上不了天……”卡拉希尼科夫说,“那是圣徒的事。”
随后柳布卡摆饭,端来一大块腌猪油和几根腌黄瓜,还有一个大木盘盛着烤牛肉,已经切成碎块,然后又端来一个煎锅,里面盛着白菜煎腊肠,油花四溅。桌上还出现一个磨玻璃的白酒瓶,等到他们往杯子里斟酒,顿时有一股橙皮的香味弥漫整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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