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方面,柏拉图的一些想法,为我们提供了很好的启示。柏拉图有一个四线段的著名比喻,把世界划分成四个领域,即影像、知觉对象、数学对象和理念或相,影像和知觉对象构成可感界,数学对象和相构成可知界,前者是有生灭变化的现象世界,后者则是绝对的、不变的实在世界。在《理想国》中,柏拉图花了不少笔墨谈教育,在他看来,教育就是灵魂转向的艺术,让灵魂之眼从可感世界转向可知世界,从信念、意见转向真正的知识。而在这样的转向中,数学学习发挥着关键的中介作用,因为数学对象本身虽然还不是相,但和相一样不在时空之中,超脱于一切生灭变化,介于可感物与相之间,数学知识作为推理性知识,也对意见与关于相的理性知识起到连接作用。因此,柏拉图认为,人们在进入哲学学习之前,应该先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学习十年数学,这样可以帮助他们的灵魂实现从可感界到可知界的转向。
柏拉图的上述思想,实际已初步揭示出了数学的两点特异性,即本体论和知识论上的特异性。
从本体论角度讲,数学对象如自然数、集合和函数等,既不具有时空属性,也不接受因果作用,与普通可感对象有明显差别。比如,你不能说0在北京还是上海,它何时何地产生(注意区分人关于0的概念和0本身),你也不能设想去踢它一脚。而且你也很难说0不存在,或仅仅是像孙悟空那样的想象物,因为我们似乎确有关于0的客观知识。因此,0似乎是一个抽象实体,它不在时空之中,但又确确实实存在着。一般地,所有数学对象都显示为这样的抽象实体,这就是数学在本体论上的特异性。
从知识论角度看,数学同样显示出惊人的特异性,而且这种特异性具有更多面向。首先,数学知识似乎不依赖于对世界的经验观察,而且似乎是绝对确定无疑的,比如,假设有人在数羊,他发现7只羊加5只羊数出来不是12只羊,那么他一般不会认为7+5=12是错的,而会认为一定是自己数错了。也就是说,数学命题不接受经验观察的证伪。在这个意义上,康德称数学是先天知识,而且康德还认为数学知识还是综合的,他的哲学的起点,就在于回答这种先天综合知识如何可能。数学知识的另一个特异性是,相比于其他知识,数学具有无与伦比的严格性、清晰性和精确性,以严格的演绎推理为基本扩充手段,这使得数学成为知识的典范,也正是因此,笛卡尔、斯宾诺莎和莱布尼茨等理性主义者,将数学作为哲学效仿的对象。最后,数学知识还有一个特点是它普遍的可应用性,数学在所有科学分支中都有广泛应用,诚如伽利略所说,自然这部大书,是用数学的语言写就的。
综合以上论述,我们看到,数学在本体论和知识论两方面都异常独特,这就决定了数学在哲学上具有突出的地位,以致许多哲学家(比如哥德尔)会把数学看作形而上学的试炼场,或者反物理主义的最后堡垒。在当代哲学中,数学哲学已被普遍承认为哲学的核心部门。因此,王浩的书名毫无可怪之处。《数哲》一书所主要关注的,正是数学(包括逻辑)的哲学性质。
王浩与哥德尔
实质事实主义:超越分析哲学
不过,虽然数学哲学问题是《数哲》一书的核心议题,它们却远非《数哲》的全部。在该书中,王浩还力图阐明一种更一般的哲学立场,即他所谓的“实质事实主义”。更确切地说,它是一种元哲学或哲学方法论立场,因为它关乎我们应该如何做哲学,反映了王浩对哲学的总体理解,而书中具体的数学哲学讨论,则显示为对该方法论立场的一次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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