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98、番外三 过度粉饰休止符

深夜的寂静像一层厚重的凝胶，包裹着整间公寓。只有冰箱在角落发出持续、低微的嗡鸣，像某种不知疲倦的机械心跳。

　　肖洵蜷在沙发里，手机屏幕的冷光刺得眼睛发涩，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一点四十五分。大洋彼岸，太阳应该正高悬着。

　　肖洵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嗡嗡的声音在凝固的空气里撕开一道口子。屏幕上跳动着那个熟悉又遥远的名字——妈。

　　他心脏猛地一缩，又沉沉地落回去，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预感。肖洵吸了口气，按下接听键。

　　“洵洵？”母亲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一种刻意的轻快，像被过度粉饰的墙面，“没吵醒你吧？这边……这边天还亮着呢。”背景音里，有婴儿细弱但清晰的啼哭，还有一个男人模糊的、哄劝的低语。

　　洵洵……多么美好的称呼。

　　“没，醒着。”肖洵的声音干涩，像砂纸摩擦。

　　她顿了一下，那刻意营造的轻快裂开一丝缝隙。“那就好。洵洵，妈妈打电话来，是想跟你说……”她似乎吸了口气，那婴儿的哭声又尖锐了一点，男人的声音靠近了些，“宝贝乖，不哭哦……洵洵，你听见妹妹的声音了吗？她长得可快了……”

　　“嗯。”肖洵盯着冰箱门上贴着的便利签，上面是苏屹兆潦草的字迹：“周五买胃药。”他总说肖洵胃不好是吃饭不规律闹的。

　　“妈妈就是想告诉你，”她的声音终于沉下来，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绝，或者说，是解脱，“前段时间带妹妹他们一起来澳洲旅游，现在……妈妈决定留在这边了。你叔叔……我们在这边一切都好，也方便照顾妹妹。她太小了，长途飞行太折腾……我们，打算重新在澳洲这边定居下来了。”

　　定居。

　　这个词像一颗冰冷的石子，噗通一声投入肖洵死寂的心湖。没有询问，没有商量，只是一个通知。

　　一个关于她新生活、新家庭、新女儿在阳光明媚的南半球扎根的通知。而肖洵，像一件被遗忘在旧货仓里的行李，标签模糊，无人认领。

　　电话那头，婴儿的哭声似乎被安抚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男人低沉温和的絮语，还有母亲对着话筒方向，用那种肖洵记忆中从未对肖洵用过的、甜腻得发齁的声音应和着：“嗯，对呀，小宝贝真乖……洵洵？”

　　“知道了。”肖洵的声音平稳得可怕，连自己都觉得陌生。指尖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麻，寒意顺着脊椎一路向上攀爬。

　　“洵洵，你别……”她的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迟来的、也许是自我安慰式的愧疚，“妈妈也是没办法，妹妹太小了……”

　　“嗯。”肖洵打断她，不想再听那些苍白的解释，“挺好的。祝你们……在那边顺利。”

　　“洵洵……”她又叫了一声，带着点犹豫。但很快，电话那头传来婴儿再次不满的哼唧，还有那个男人催促的低语。她的注意力瞬间被拉走了。“哎呀，好了好了，妈妈得去看看妹妹了，她好像饿了。洵洵，你自己好好的啊，注意身体，有什么事……再给妈妈打电话，啊？国际长途贵，平时就……”

　　“好。”肖洵听见自己说。

　　“那就这样，妈妈挂了。你……好好的啊。”

　　忙音。

　　短促、冰冷、毫无余韵的忙音。

　　它代替了所有未尽的话语，像一个干脆利落的休止符，强行终止了这本就稀薄的联系。

　　肖洵的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客厅彻底沉入冰箱嗡鸣声统治的黑暗里。肖洵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一动不动。那忙音似乎还在耳朵里尖锐地回响，穿透耳膜，直刺进大脑深处。

　　身体里某个支撑了肖洵很多年的、摇摇欲坠的东西，终于在这一声声忙音里，轰然倒塌。碎得彻底。

　　肖洵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视线落在茶几上，一个透明的玻璃杯，杯壁上印着一点模糊的唇膏印——苏屹兆晚上喝牛奶用的。他总不好好擦嘴，又耍赖似地贴上来亲自己。

　　肖洵走过去，拿起那个杯子。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肖洵走进厨房，拧开水龙头。

　　哗——！

　　冰冷的水柱猛烈地冲击在杯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水花四溅，打湿了肖洵的手背和衣袖。

　　肖洵用力地搓洗着杯壁上那个浅淡的痕迹，指甲刮过光滑的玻璃表面，发出刺耳的吱嘎声。一遍，又一遍。

　　水流开到最大，噪音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像要把一切其他的声音都驱逐出去，也像是想淹没肖洵胸腔里那震耳欲聋的、什么东西彻底碎裂崩塌的轰鸣。

　　只有这水声。只有这冰冷的水冲刷着杯壁的感觉——

　　别的，都不能想。

　　一想，脚下就空了。